以前, 蛟二对走马灯之类的笑谈嗤之以鼻。当死亡的屠刀落到头顶,它成了笑谈中的那个, 不可避免地回想着它这一生。
被称为蛟族败类、一事无成的一生。
年少气盛,耽于玩乐,延误了修炼的时机,逐渐被后来的蛟四、蛟六超过,一度成为了君父口中的蛟族污点,被四大海族的嫡系嘲笑。
岁数见长,因修为不济, 不得君父器重,只能徘徊在蛟族权力圈子以外,做些乱七八糟的杂事。
它不忿君父的唾弃和族人们的轻视, 独自踏上大陆,朝欢暮乐、斗鸡走马, 过了一段很是快活却也浪费的日子。
没想到这一段浪费的日子, 成了蛟族的解药。
肝胆俱裂的疼痛感从膝盖处升上来那一刻, 蛟二不禁闷哼一声。烈日的阳光泼下来, 几乎刺得睁不开眼, 脑海骤然变成了白茫茫一片。
往日的族人一一浮现,它们欢声笑语的身影,战死疆场的背影,坚定决绝的面孔......
蛟二咬紧牙关, 咽下了涌上喉咙的叫声。
难以忍受的疼痛中,它早就感受不到下边的身体了, 恐怕已经成了一滩血肉。金光漫到胸膛, 接下来的时间变得漫长无比, 像是蚂蚁挪动一般, 生生折磨它。
削肉蚀骨之刑,不愧是人族最残酷的虐刑。
在坤舆界,杀人偿命,罪不及魂。
再大的仇,再深的怨,今世事,今世了,怎么也不能带到下一世。
这是坤舆界所有生灵的潜规则,人族、妖族、海族,无论是正道修士,还是邪修,杀人不能灭魂。
刑罚也是如此,削肉蚀骨之刑残虐,却不伤及灵魂。海族所犯下的罪责,决定处刑的时间。
蛟族嫡系只剩蛟二,它顶了整个蛟族的罪,受了沧溟海之战的刑,整整两个时辰。
在这两个时辰内,蛟二想了许多事情。
人族有句话,生为不能修炼的凡人也好,生为资质绝佳的天才也罢,今世若不能飞升,无非就求四个字——了无遗憾
这一辈子遗憾吗?
蛟二笑笑,肯定是遗憾的。
辜负了君父的期待,失去了最亲的弟弟蛟四,没能拿下滨海城,输掉了沧溟海之战......
错过的机会数不胜数,做错的事情举不胜举。
可若重来一遍,它恐怕还会这么做,不这么做,就不是蛟族败类——蛟二了。
好在死之前,它还能为蛟族做最后一件事。
金光升到了脖颈处,蛟二连喘气都做不到了。它仰起头,直视着熊熊燃烧的烈日,用尽最后的力气,大笑了出来。
喀嚓——
一道惊雷从天而降,打在处刑台,冰冷的雷光从蛟二脸上一闪而过。
台下倏地一静,众人都被蛟二疯狂张扬的笑容惊呆了。
“为什么那家伙笑得出来?它笑什么?”
“那可是削肉蚀骨之刑啊!”
......
风云突变,不知从哪儿聚来重重乌云,黑沉沉一片,挡住了烈日,天色骤然暗了下来,只剩下远方天边的一道道雷光。
咔、绳索断了,蛟二的脑袋掉了下去。
在脑袋掉进血肉滩之前,和 光鬼使神差地上前一步,接住了。
她叹了口气,取出一个木盒,轻轻把脑袋装了进去,她最后凝视了一眼蛟二恣意的笑容,缓缓合上盖子。
哗啦哗啦,倾盆大雨浇了下来。
台下。
一滴滴冰冷的雨水落在龙伏身上,打在龙角上,它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感觉,不是回归坤舆界的欣喜,也不是主仆归位的畅快,闷闷的,快要喘不过气来。
嘲讽的笑声从旁边传来。
“感觉怎么样?三万年前,踩着鲸族的尸体迁往天极界。三万年后,又踩着蛟族的尸体回来。”
龙伏喉咙干涩,没有像往常一样笑着恭维,甚至连说出句话都做不到。
朦胧不清的雨雾中,一身白衣僧袍缓缓走下血肉模糊的处刑台,献血融进雨水,染上僧袍的衣角,顿时染花了和光的白衣。
br /> 她抱着木盒,缓缓走了过来,眼神像冬日凛冽的冰锥,哐的一下砸在龙伏脸上。龙伏心头一惊,忍不住移开了眼。
她瞥了贺拔势一眼,淡淡说道:“走吧,去天极界。”
说完,径直往跨界传送阵的方向走去。
跨界传送阵一旁的角落里,四面八方都驻守着万佛宗执法堂的修士,严防死守不让人靠近这儿。
巷子里,站着十多个人,每人浑身紧紧裹在黑袍子里,连脸都看不清,最中心是个大人,旁边的小孩子们围着他。
忐忑不安的稚音从小黑袍子里发出,“阿兄,我们是回沧溟海吗?”
其他的幼蛟也纷纷问道,“我们不用坐牢了吗?”“人族可以放了我们吗?”“我们可以回到族地吗?”“我想吃炸虾了,明日去虾族狩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