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光看向四面被围的棋局, 疲惫地吐出一口浊气。
她告诉自己,不过是没有赌注的一局棋,输赢不算什么。
真正重要的是两人的互相试探, 他看穿了自己的路数, 而她却没有看穿他的心思。
这一局, 她输了一子。
“还要继续吗?”
他轻飘飘地丢下一句话, 却沉沉地压在她心头。
她的黑子大势已去,同进门时见到的那副残局一般, 白子占了半壁江山,黑子寥寥无几。她也有两条路, 要不集中一点突围, 要不兵分两路,分出一路做炮灰。
前一步, 她已经试过, 结果一头闯入他的陷阱。
和光抬起头看洲九,他一手捏着下巴, 一手执子轻轻翘着膝盖,悠闲自在的模样和她刚进门时一模一样,不为棋喜, 不为棋悲。
她轻哼一声, 重重搁下一子, 直破边界。
“下!怎么不下?”
还是选择突围的那条路。
他抬起眼皮,略带惊异地瞥了她一眼,轻轻笑了笑, 另起话头。
“你的棋路与那杀戮禅的小子有些像, 不撞南墙不回头。”
和光眯眼看他, 不自觉捏紧了棋子。
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夸我?还是单纯提这么一嘴……
她思忖着, 手下的力气一重,差点又捏碎了一枚棋子。
等等。
不对劲!
她不是没同西瓜师叔下过棋,虽说西瓜师叔的棋术比她厉害一点,但是也厉害到哪里去。
西瓜师叔能轻而易举下赢的人,她怎么会输得这么惨?
莫非……
和光猛地抬头看向他,冷声道:“你故意的?之前的棋局,你故意输给他?”
洲九只那么笑着,没有正面回答。
“赢了又如何,输了又如何。棋局不重要,它不过是手段罢了,重要的是通过下棋,得到了什么?”
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得不承认他的话是对的。
她进黑狱,所有执法堂核心弟子进黑狱,不是来同他下棋,而是把他当成一座必须攻破的城池,击破他,看透他,打败他。
洲九也是如此,下棋不过媒介,他也想看透执法堂做主的每个人。
这场对峙,谁胜一筹,端看谁了解对方多一点,暴露自身少一点。
黑子突围失败,他又捡走了数颗棋子。
“小辈,作为见面礼,我允许你问我一个问题,我会如实回答。”
和光皱了皱眉,问道:“什么问题都行?”
他轻轻嗯了一声,点头道:“可,之前嗔怒禅的小子,问我抽龙筋是什么感觉。”
她深吸一口气,心里头琢磨着他之前提到的撕破界域的缝隙,抵住牙尖,思忖了一会,道:“你会生孩子吗?”
这话一出,他倒是愣了愣。
和光面上不显,心里直笑。
这家伙之前丢出界域的缝隙一事,说不准就等着我问呢,我就不问。
况且,他说实话就实话,谁信哪,天魔又没有心魔誓可以发。
和光看到他的笑容僵在脸上,“不”字即将脱口而出的前一刻,她又插嘴道,“听说天魔本是一团魔气,天生地养,没有性别,靠吞噬更多的魔气生出灵智。那洲一……”
他摩挲了两下棋子,语气沉重了几分。
“我会生孩子。”
看着他吃瘪,和光感觉棋路都顺了几分。
过了片刻,他又抛出了话头,“你可知我最敬佩的对手是谁?”
和光执子的手指顿了顿,道:“顾剑尊?”
他脸上浮现一抹怀念的笑意,似乎提起的不是将他镇压万年的仇人,而是一位多年未见的挚友。
“不错,天魔记性极好,我至今仍记得见到他的第一面。在盛京的城门,我伪装成御寺的主持,送顾将军出征,少年的顾钧座也在一旁。当日我不过扫了他一眼,并未在意,想不到那轻狂无知的少年会成为我日后最大的对手。”
和光略带讽刺地笑了笑。
“要是知道,你一定会当场摁死他。”
他抿紧唇,似乎是思忖了一会,笑道:“说不会太假,要是知道,我确实会杀了他。”
她注意到,他说这话时语气平淡,眼神里没有露出一丝杀气,可是下棋的力度却比刚才重了几分。
“三光祖师爷、王负荆呢?你对他们就没什么想法?”
他唇角扯了扯,眼神里流淌出几分莫不在意。
“他们不一样。论实力和头脑,顾钧座不一定是那个时代最厉害的人,其他人各有各的长处。可是,抗魔战线是顾钧座一手拉起来的,没有他,坤舆界不过是一盘散沙,不足为惧。是他联合内陆的所有门派,联合妖族,奠定了七权的基本盘。”
“其他人、其他门派加入抗魔战线各有各的原因,有的是为了自身的利益,有的是迫不得已。只有他,是全心全意地为了坤舆界的安危。”
听到这话,她不禁拧了拧眉头。
洲九抬起眼皮,扫了她一眼。
“这话你可能不爱听,却是事实。我攻占盛京城不久,坤舆界的高层修士中出现了一股风气,他人生死,与我何关,大道逍遥,飞升为重。”
和光看着他嘲讽的唇角,眉头皱得更深了。
他这话说得不假,盛京沦陷一事,震惊了坤舆界的所有修士,包括闭关多年的老怪物们。
没有人认为他们能打败天魔,不过活一日是一日。
厉害的修士,能飞的早就飞了,飞之前还要搜刮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