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新的力量(1 / 2)

当他来到深海梦境的时候, 他不得不承认的是,他感到了久违的平静。

阴影信徒带来了一些纷乱的、嘈杂的气息,那充斥了他的生活, 以及其他人的生活。这让他们的生活都变得紧迫而复杂了起来。

他们不得不行动起来,为了许许多多的事情。

昨天晚上他休息了一阵, 但是从昨天到今天收获到的信息, 却令他目不暇接。

在时间仿佛凝滞的深海梦境中,他终于感到一丝轻松。那是不必担心自己稍有懈怠就会造成什么疏漏的轻松。

忙碌、忙碌。他意识到他在过去一段时间里, 总是相当忙碌。

正如琴多调侃的那样,在地球的时候,他的生活可并非如此充实。那个时候他的生活甚至可以说是颇为闲散。但是, 在来到费希尔世界之后,事情就发生了改变。

一年的时间足够漫长吗?足够短暂吗?

他感到自己的生命仿佛从一个极端向另外一个极端飞奔而去,一往无前。

……小说家。他对自己嗤笑了一声。

小说家总是拿这种小说一样的词句来形容自己的生活。可现实是,生活永远是生活。

……他好像在思考李加迪亚的力量范畴。而对于阿卡玛拉来说, 生活总是虚幻与真实交织在一起的。

他怔怔地发了会儿呆, 望着面前孤岛上的植物们。他知道他可以做到另外一件事情——除了进入这些梦境泡泡之外——因为这一天白天的一些遭遇, 他进一步掌握了阿卡玛拉的力量。

那仿佛就是唾手可得, 仿佛就是命运安排他在那一刻明悟过来。在得到这份力量的过程之中,他仿佛不费吹灰之力。

……是吗?

他猝然回过神。某一瞬间,他几乎控制不住地想要抬头望向这夜幕中腐烂的星星。那星星眼睛永恒凝望着这个世界, 如同远处的巨大人偶始终静悄悄地陪伴着这无边无际的梦境海洋。

这个世界的神明。祂们已经陨落;唯一不能确定生死的李加迪亚,也在那辽阔的神明宇宙中进行着自己孤独而注定无果的旅途。

而祂们的力量, 却仍旧停留在这个世界、弥散在这个世界,成为这世界的一员。

人类若有幸或不幸接触到这份力量, 或许将明白祂们的过往、或许将了悟祂们的命运、或许将不解祂们的选择、或许将沉思祂们的遭遇。但这与神明已然无关。

时光的长河早已经凝固了一切。记录着一切也消磨着一切。

他怔在那儿, 放任自己的思绪毫无目的地漂浮着、蔓延着。他的确想到了许多事情, 除却阴影信徒之外的那些事情。自他从安缇纳姆那里得知真相之后,这种感触就时常会涌上他的大脑。

过去一段时间他们总是太关注阴影信徒的行动。不得不如此。但他仍旧记得,他们的最终目的,是为了对抗“阴影”。

……或许该快一点解决这些阴影信徒了。

那是受到污染的人类。他想。

隔了片刻,他伸出手,碰触了琴多的梦境泡泡。但是他并未前往琴多的梦境。相反,在某一刻的恍惚过后,琴多反而出现在他的身边。

琴多惊愕地睁大了眼睛,望着幽灵先生。

“欢迎来到我的梦境。”幽灵先生微微笑了起来。

在琴多下意识看向周围的时候,幽灵先生又体贴地提醒说:“不要抬头。”

琴多几乎真的下意识抬起头了。直到他意识到幽灵先生的意思,他才僵硬着脖子问:“天上有什么?”

这话让幽灵先生想到朱尔斯曾经提及的那一位探险者。当时朱尔斯问这位探险者,天上有什么;而那名探险者回答说,“天上说不定会有漂亮的宫殿漂浮着”。

尽管那指的是胡德多卡的贝兰神庙。因为胡德多卡的傲慢,贝兰神庙总是漂浮在天空之上,向大地洒落一片阴影,那也的确吸引来了“阴影”。

而如今,在深海梦境的天空之上,是“阴影”曾经栖身过的,腐烂的星星眼睛。

“……是星星。”幽灵先生说,“会吐蛛丝的星星。”

琴多:“……”

他有点茫然地盯着幽灵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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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多这才恍然大悟。他又问:“但是,为什么我会出现在您的梦境之中?”他顿了顿,“这就是您的新能力吗?将人的灵魂拉入到您的梦境中?”

“准确来说,是融合。”幽灵先生解释说,“只不过,你并不拥有这种能力的主动权,所以我可以将你的梦境涵盖在我的梦境之中,体现出来的结果就是你好像来到了我的梦境之中。”

琴多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幽灵先生又说:“今天下午在剧院的时候,准确来说,是当时剧院里的所有人,都不知不觉中陷入到了近乎真实的梦境之中。我将你们的梦境捏合在了一起,形成了一个更大一点的梦境泡泡。”

琴多有点惊叹地说:“那几乎以假乱真了。”

幽灵先生不由得笑了笑。他说:“还记得历史学会的沙龙吗?”

琴多怔了一下,不禁说:“夏先生的能力?”

“是的。当时我使用的是二号人偶。或许正是因为安缇纳姆曾经的行动,所以将一部分力量驻留在二号人偶之中。”幽灵先生说,“因此,可以将这种做法类比为,我将兰斯洛特剧院暂时变为了沙龙一样的存在。”

这样的比喻立刻让琴多明白了过来。他饶有兴致地说:“这的确相当有意思……几乎很难让人发现问题。”

琴多自己是因为知道西列斯掌控着梦境的力量,所以才能在陷入梦境的时候有一丝怀疑;但即便如此,在当时西列斯让他醒来之前,他其实也没能依靠自己的力量摆脱这种……“幻境”。

那是以假乱真、虚实相间的梦境。人们的大脑被趁虚而入,然后塑造了真实的假象欺骗了自己。

最关键的是,这是一个与周围人联通的梦境。在与现实别无二致的环境之中,人们就更加无法分辨出真实与虚幻的区别了。

“更准确一点说,这就像是一个公共的梦境空间。”幽灵先生进一步补充说,“同样类比沙龙。我是这个梦境的唯一的掌控者。

“我可以将一部分权限、梦境的功能分给其他人,但也只有我自己能够在梦境中为所欲为。”

琴多一边听着,一边望着周围的环境。他没有抬头,但是也被周围那漫无边际的梦境海洋与远处的人偶所震慑。他注意到孤岛上的许多植物,并且饶有兴致地观察着。

在幽灵先生去往不同国家与地区的人们的梦境之后,孤岛上的植物也变得繁多且郁郁葱葱起来。当然,幽灵先生几乎不会打扰这些无关者的梦境。

于是,这些梦境的主人的植物,就好像真的只是这座孤岛上的装饰物一样。他们来自这世界的不同角落,却在此刻汇聚于此。

琴多若有所思地问:“这个……巨大的梦境泡泡,有可能笼罩整个费希尔世界吗?”

“或许阿卡玛拉曾经就做到了。”幽灵先生说,“还记得吗,在阿卡玛拉陨落之前,整个费希尔世界的人们一同做了三天的噩梦。

“那是因为阿卡玛拉的力量在那一刻不受控制地暴动了起来。但是,那也的确影响了整个世界。

“原本我一直以为,那只是属于每个人的不同的噩梦,只是因为人类的精神状态受到了影响。但是现在我意识到,或许他们就是来到了一个联通的、相同的巨大梦境之中。”

阿卡玛拉陨落前,祂让所有人类做了三天的噩梦。这是所有历史书上都必定会记载的史实。

这就意味着,这是当时人类的共同记忆。

但是,另外一个奇怪的地方就是,似乎任何资料都没有记载这场噩梦的内容究竟是什么。

或许人们的确会在醒来之后遗忘梦境吧,但一个人都不记得也显得十分奇怪。或许是阿卡玛拉删除了他们关于噩梦的记忆?

不过,结合自己如今得到的能力,幽灵先生认为,或许当时阿卡玛拉是将所有人的灵魂都拉入了同一个梦境之中。

而当这个巨大的、笼罩着整个费希尔世界的噩梦的泡泡破碎,当阿卡玛拉自己也陨落之后,人们自然会遗忘梦境中的一切。因为梦境的神明也已经死去。

这是他对于那三天的噩梦的猜测。

无论当时的情况如何,这种能力的出现的确让幽灵先生有了一张底牌。

&nbs p;“我现在无法控制太复杂、庞大的区域。像兰斯洛特剧院那样的建筑就已经是极限了。”幽灵先生说,他又斟酌了一下,“确切地说,我认为这种力量范围是受到了二号人偶的影响。

“如果就我本身而言,我恐怕只有在梦境中才能使用这种力量,就好像我将你带到我的梦境之中。在现实中,我必须通过二号人偶才可以使用这种能力。

“安缇纳姆利用阿卡玛拉的力量创造了夏先生这个身份,所以二号人偶才可以控制沙龙空间。而我进一步掌控阿卡玛拉的力量之后,二号人偶的能力也变得强大了一点。

“……就仿佛它可以将沙龙空间带去任何一个地方,然后让人们的灵魂进入其中一样。”

琴多专注地听着,他仍旧有些疑惑不解:“但是,您的身体不也是利用阿卡玛拉的力量创造出来的吗?”

幽灵先生摇了摇头,他说:“人类与人偶的身体是不一样的。人偶的身体天然可以承载更多神明的力量,那本来就是阿卡玛拉的化身,况且安缇纳姆也使用过二号人偶。”

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旧神的“神位”也从来不是人类的躯体。人类有自身的强大之处,也有自身的孱弱之处。

相比较而言,最为重要的一个因素就是:夏先生。

阿卡玛拉曾经在疯狂中将整个费希尔世界的人们拖入梦境,那也就意味着,实际上只有神明才有可能如此大范围地干涉现实。

那是一整个费希尔世界,而不是他曾经那些判定、使用人偶、使用沙龙的力量的小打小闹。

换言之,理论上,他只有在成为神明之后,才有可能真的掌握这份力量。

是因为他间接借助了夏先生的身份、借助了安缇纳姆的力量,所以他才有可能在现实中“复现”出这类似的情况。这的确是梦境的力量,但或许也可以说是启示者的力量。

琴多了然,他又问:“那么,剩下那三个人偶怎么样了?”

幽灵先生摇了摇头,说:“并没有什么变化。”

琴多不禁遗憾地叹了一口气。

幽灵先生反而认为这没什么。倒不如说,他觉得现有的三个人偶已经完全足够了。

……在对抗“阴影”的过程中,力量并非第一要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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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周六?”琴多问。

“或许。”幽灵先生不置可否,“如果有可能的话,我还是希望将这个秘密暂且保守住,在真正紧要的关头再派上用场。”

现在只是对抗阴影信徒,老实讲,幽灵先生觉得没必要这么兴师动众,真的暴露出“梦境泡泡”的存在。如果被“阴影” 发现就得不偿失了。

他现在甚至都不在现实中,通过封印物与骰子和球球对话了。的确那相当方便,不用前往费希尔之镜。但是他认为,当阴影信徒已经来到拉米法城的时刻,“阴影”说不定也暗中观察着这里。

因此,他希望将底牌尽可能留到最后……甚至于,将这张底牌再发展一下。

琴多点了点头,他并不感到意外,但是随后,他又感到一丝担忧。他说:“我希望您不会以为我不乐意……但是,我似乎已经了解太多了。”

“什么?”

“关于……‘秘密’。”琴多说,“您最终需要的那个‘秘密’,是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的吧?但是您总是将所有事情都告诉我。

“……我乐意听闻您的想法、您的思考与您的力量。但是……我只是感到一些担心,我是否是知道太多了?”

幽灵先生凝视着琴多,他为琴多的敏锐以及体贴而感到触动,但是随后他微微笑了笑:“不用担心这个,琴多。关于你提及的那个‘秘密’,我已经有眉目了。”

“是吗?”琴多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高兴了起来。

“……而且,”幽灵先生随后又补充说,“那或许就是你知道的事情。只不过,你从来不会以为那就是那个最重要的‘秘密’。”

琴多不由得一怔。

“保守一个秘密的前提是,这个秘密始终持续存在着。”幽灵先生解释说,“比如拉米法城内那些家族的真正信仰。

“这的确是个秘密,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家族的年轻人们却不再了解这个秘密、也不再感兴趣。迟早有一天,这个秘密将变得无关紧要,也就不再拥有对等的‘力量’。

“人们要首先知道这个秘密的存在,然后才会产生对于这个秘密的求知欲与好奇心,就像是一张白纸上突然被画出了一个黑色的圈。

“人们都知道,黑圈内的空白有其特殊的含义,但是他们永远不可能将其填充起来。这才是一个秘密。”

幽灵先生微微笑了一下,然后慢条斯理地说:“所以,首先,我得让人们意识到,这个‘黑色的圈’的存在。”

琴多一边听着,一边若有所思地琢磨着。

隔了片刻,他突然皱了皱眉,有点不可思议地说:“但是……这不就是卖关子?”

幽灵先生不由得默然片刻。

“小说家的本能?”琴多说,“向读者指出这里有一个伏笔,然后告诉他,‘你永远不可能知道这个伏笔对应着后续的什么情节’?”

幽灵先生:“……”

老实讲,他其实没这么想。但是当琴多这么说的时候,他反而觉得……这比喻真不错。

于是他莞尔说:“或许也可以这么理解。”

琴多不由得瞧了瞧幽灵先生,他的表情看上去有些狐疑,但是他最终还是转而说:“所以,您已经找到那个‘黑色的圈’了吗?”

“我不能完全确定,只是隐约产生了一个想法。”幽灵先生说,他转而提及了另外一些思考,“我刚刚说的是‘首先’。首先,我得让人们意识到这个‘黑色的圈’的存在。

“其次,注意到上面这句话的宾语了吗?‘人们’。我得让谁意识到这个秘密的存在?谁才足以与一位神明的秘密相对等?”

琴多思考片刻,便说:“恐怕只有神明才能与神明相对等。”

“但这世界上还有什么神明?”

“……‘阴影’。”琴多喃喃说。

安缇纳姆已经沉睡,李加迪亚生死未卜,其余十二位旧神已经陨落。或许琴多也算是一个,但是琴多已经知道了。

所以,只剩下“阴影”。

“您要将这个秘密瞒过‘阴影’。”琴多一瞬间反应过来,“……等等,但是您就这么告诉我,这真的好吗?”

他几乎有点气恼了。但这不是因为幽灵先生的坦然,而是因为这原本也可以成为一个秘密,但是幽灵先生就这么轻飘飘地告诉了他。

……他总是比幽灵先生自己还着急。

幽灵先生不由得莞尔。他说:“别这么想,琴多。有的时候,保守秘密也相当辛苦。我很感激你的出现,这让我能松一口气。”

琴多怔了一下,他望着幽灵先生。

而幽灵先生望着这片无边无际的梦境海洋。他想,每一滴水就意味着一个梦境泡泡,而每一个梦境泡泡,都意味着一个人心底最深处的秘密。

有时候他注视着这片海洋、这个世界,感到一种沉重的压力。这种压力无可避免。他不得不背负起拯救一个世界的重任。

他甘愿如此,但是这的确很沉重,让他感到了疲惫。

所以他的确感激琴多的出现。那是旅途的陪伴、那是责任的分担。他拥有了一位同伴、一名伴侣,与他一同走向那遥远未知的结局。

他们已经立下同生共死的誓言。这誓言的底座是他们过去这段时间里每一天、每一夜的相处与彼此陪伴。生活的琐碎与真实、爱情的热烈与情愫都融进了他们的灵魂之中。

想到这里,幽灵先生突然笑了笑,他说:“曾经有人向我提出了一个问题。”他顿了顿,“为什么费希尔世界没有象征爱情的神明。”

这个问题来自于凯兰的独白。但凯兰曾经要求他保守这个秘密,因此他也没法在此刻说出凯兰的名字。他就只是单纯提及这个问题。

“你觉得呢,琴多?”

琴多想了想,然后有点谨慎地回答:“我觉得旧神们不会拥有爱情。”

这个回答让幽灵先生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