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最后的力量(2 / 2)

因为他或许难以否认,当纳尼萨尔说到这个办法的时候,他自己也如此……如此……如此难以控制地心动了。

他用力地闭了闭眼,然后挥了挥手。他嘶哑地说:“去做最后的准备工作!”

那声音惊醒了迷茫中的白衣服的人们。他们望了望好整以暇、面带微笑的纳尼萨尔和那女孩,又望了望乔纳森。最后,他们如同尸体一样,面无表情地走进了不远处的一个房间里。

吉米听见一阵奇怪的机器躁动的声音。他不安地将自己的身体缩了起来。其余的孩子也都在这么做,他们的身体十分冰冷,但是却让吉米有了一种十分勉强的安全感。

他想,诺埃尔先生——诺埃尔先生,快点来。

乔纳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个时候他反而镇定了起来。他冷笑着说:“你想要成为神明,纳尼萨尔。一个可笑的想法。如果你真能成为神明,那么为什么不在这个时候反抗?如果……”

“你动摇了。”纳尼萨尔傲慢地望着乔纳森,他重复着这句话,“你动摇了。因为你想到,你明明能以乔纳森·布莱恩特的身份成为神明,你不想抛弃这个自我认知。”

那一瞬间,吉米看见乔纳森的面孔被明灭的灯光覆盖。那灯光仿佛消磨了这张苍老面孔的本色,让其只是显示出一种变幻不定的、游离的模糊感。

吉米在那一刻困惑地想,那像是一个活人吗?又或者,只是踩在半生半死的界限上,苟延残喘地在地上爬行着?

他默不作声地把自己缩得更紧了一点。

那个壮汉走到了里侧房间的门口,忠心耿耿地把持着房门。

过了很久,地下室里的沉默也还在延续。乔纳森用力地喘着气,像是不这么做他就要死了一样。他慢吞吞地说:“我可以……全都,得到。”

纳尼萨尔与那女孩都怔了怔。

“活人的永生,和,神明的永生。”乔纳森闭上眼睛,鼻孔翕动,就像是在感应这世界的美妙一样,“活着,以人的身份;活着,以神的身份。我可以全都得到,全都!为什么非得选上一个?!”

他猛地睁开眼睛,那眼睛里满是血丝,用力地瞪视着在场每一个人。

“年轻的躯体,年轻的头脑,年轻的活力,我仍旧想要拥有!我想恢复年轻,重获青春,然后,永远定格在这种状态!我就以年轻的姿态,成为神明……这不好吗?”

他的语气逐渐低沉下去,甚至带上了一种黏黏腻腻的温柔感。他仿佛是在对谁告白,又或者,只是对着那早已经将他抛之脑后的青春女神。

纳尼萨尔摇了摇头,说:“真是贪婪啊。”

女孩继续鹦鹉学舌,说:“真是贪婪啊。”

乔纳森的目光中闪过狰狞的怒火,那让他显得更为冷酷与阴沉。他用力地蹬了蹬拐杖,像是用着最后的力气,朝着纳尼萨尔扑了过去。

就在这个时候,铁门突然重重地被人一脚踢开,撞到了墙壁上,发出了十分响亮的“当”地一声。

来者穿了一身西装,套着大衣。他背着光,站在拱门之外,面孔仿佛隐藏在走廊深沉的黑暗之中。他的目光十分专注地扫视过场面上的情况。

吉米眼前一亮,几乎不假思索地大声说:“诺埃尔先生!您来了!”

“……西列斯·诺埃尔!”刚刚站稳的乔纳森·布莱恩特,听见这个名字,怒火几乎蹭地一下就冒了出来,他转身望向那个人影,凶狠地说,“又是你!”

来者不动声色地眯了眯眼睛,定定地望了望站在一旁目瞪口呆的吉米,让他保持沉默,同时,他自己也只是静默地望着乔纳森。

他的目光也望向了在场的其他那些孩子。纳尼萨尔,那个女孩,以及那些瘫坐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孩子们。还有,那个高大的壮汉。

几乎一瞬间,场内的情况就被他尽收眼底。他垂下了眼睛,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像是在回应乔纳森的问题——是的,就是他。

乔纳森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他的额头青筋直冒,整个人看起来狰狞而愤怒。他来回踱着步子,甚至没怎么看向门口站着的男人,他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只需要一会儿!再过一会儿!我就可以普普通通地死去,然后成为另外一个年轻的、健康的人!只需要这么一会儿!”

他的声音如此愤怒,甚至充满了不明意义的愤慨。

“而你们,你们所有人!你们所有人都试图阻止我!这是一个怎样的世界?而我为什么不能在这个世界上永远活下去?

“是的,我活了好几十年。难道我不能试图为自己再活上那么好几十年吗?我想要在那遥远的未来,迎接神明的复苏啊!”

纳尼萨尔突然冷笑了一声。

乔纳森猛地停住了话头,怒气勃发地望向了纳尼萨尔。那个壮汉往前迈着步子,慢慢走到了乔纳森的背后,目光冰冷地望着门口的男人。

他们几乎形成了对峙的局面。

而在那一刻,纳尼萨尔却说:“可是,神明已经死了。你不是应该比任何人都了解这一点吗?”

乔纳森像是突然被人扼住了喉咙,猛地发出一声无意义的哀鸣。

“自我出生,你就试图让我成为撒迪厄斯复苏的容器。”纳尼萨尔用一种非常平淡的语气说,他抬起眼睛,似乎是在看乔纳森,但也似乎是透过乔纳森看其他的人。

他用一种近乎困惑的语气说:“你让我目睹无数人的死亡。你杀死的,我父母杀死的,我自己杀死的。你让我经历死亡,时不时就把我扔出家门,让我感受死亡的味道。

“到最后,你亲手杀死了我的父母,让我看到他们的血流淌到我的身上。你觉得时间来不及了,你快要绝望了……可是,我同样会感到绝望,不是吗?

“你想要生,所以就可以让别人去死;你让我践行神明的道路,希望神明成为我……可是为什么,不能是我成为神明?为什么不是你去死?

“为什么世界不能颠倒过来?为什么?”

纳尼萨尔如此固执又如此平静地询问着乔纳森。

乔纳森的嘴唇颤抖着。他无法回答这些问题,而这些问题似乎也将他拉扯回那一段……他还没有老到这种程度,还能够残忍又兴奋地用自己的家人去实践复苏神明的可能性的时光。

……他是死亡的信徒。他杀死无数人,也被无数人的死压塌了生命。他听见无数人的丧钟响起,而终有一日,那丧钟也将为他敲响。

乔纳森闭上了眼睛,隔了一会儿,他又睁开。他听见自己十分冷漠的声音:“杀了门口那个家伙。然后,纳尼萨尔……”

前一句他是对着那个壮汉说的,后一句则是对着纳尼萨尔说的。

但是,他还没说完,身后就传来轰然倒塌的声音。是他的下属,那个强壮、生命力顽强的男人——乔纳森曾经想过使用这幅躯体,但最终还是选择了更为年轻与稚嫩的身躯。

他不可置信地转过身,看向门口。所有孩子都保持着十分坚决的沉默,纳尼萨尔和那个女孩是这样,其余的孩子也在吉米的示意下悄悄捂住了嘴巴和眼睛。

门口出现了两个男人。

第一个男人已经走了进来,他有一双翠绿色的眼睛和一头灰白色的中长发,手中随手抛掷着什么东西,像是活蹦乱跳的字眼儿。乔纳森只是看了他这样的动作一眼,就感到头脑发胀,几近疯狂。

第二个男人仍旧站在门口,他发色眸色都是漆黑,戴着一副皮质手套,手中好像还握着什么。两个男人都穿着西装、大衣,如果不看他们的面容与发色眸色,那么他们几乎别无二致。

……琴多打开那紧锁的铁门,踹门进来的时候,西列斯就跟在他的身后。他们一路走过来都没有遇到任何阻拦,这一点让西列斯感到了奇怪。他意识到有事情发生,或者即将发生。

而乔纳森也意识到,有人来了。

但是当时西列斯还没从黑暗中走出来,乔纳森又被吉米误导,在气愤的情绪与昏沉的光线的误导之下,以为门口站着的那个男人正是西列斯。

他以为他孤身前来,而那壮汉就在一旁伺机而动,纳尼萨尔的话语又吸引了乔纳森的注意力,因此,乔纳森完全没将西列斯的出现放在眼里。

但是,还有琴多在。琴多使用力量的时候,向来是十分安静而不引人注意的。

那氤氲的灰白色雾气化为一把刀,扎进了那个壮汉的胸口。而除了西列斯,恐怕世界也没有第二个人能看见这幅场景了,连琴多自己都不行。

&nb sp;无形的刀割出有形的伤口。壮汉在极端的愕然中望向自己的胸口,疼痛在一瞬间侵袭了他的大脑,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呃”的声音,然后就倒了下来。

他在最后那一刻,没忘记身后是自己的雇主,因此努力让自己倒在了一旁。尽管如此,那庞大的倒下的身躯仍旧令人感到一阵地面的震颤。

乔纳森惊愕地望着这一幕。

西列斯微微笑了一下,他说:“布莱恩特先生,又见面了。”

乔纳森看看他,又看看琴多,气愤地说:“你一早就……!”

“是的,我一早就知道了。”西列斯说,“不过,我不太确定你的秘密基地究竟位于何处,所以不敢轻举妄动。况且,这事儿还涉及到了这么多的孩子。

“……谢谢你,吉米。你的勇敢值得称赞,是你将我们指引到这里来的,你是阻止这场阴谋的最大功臣。”

吉米有些不知所措地张大了嘴,他很快掩饰了这个有点儿蠢的表情。他咳了一声,小声说:“不、不用谢,先生。”

乔纳森阴冷地注视着他,他说:“你以为这一切就算结束了吗,即便杀死了我?”

“……我一直十分好奇,你究竟为什么能确定,一个人的灵魂可以转移到另外一个人的身上?”西列斯说,“你认为那仍旧是你?”

“当然。”乔纳森坚决地说,“吾神会庇佑我的虔诚。”

西列斯等了等,确认乔纳森就是如此坚信,不由得深深地望了望这个顽固、冷酷的老人。他对于死亡的恐惧和对于生命的执着,被时光扭曲成了不堪的模样。

而乔纳森看起来也不想废话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随后大声说:“动手!”

之后发生的一切都如同是长长的慢镜头。

大厅周围的数扇门轰然打开,身穿盔甲的战士们鱼贯而入。琴多目光专注,从神明范本那一张纸上摘下了一个字眼儿,无形的保护罩隔开了他们与那些战士。

而西列斯只是望着乔纳森,抬起了手。乔纳森在说话的同时拿起了自己的手杖,将其折断,那是一把袖珍的枪。

那黑黢黢的枪口对准了西列斯,但无形金属片在此之前就已经随着西列斯的心意穿透了乔纳森的肩膀。

金属片穿过乔纳森肩膀的皮肉,溅起一阵血花,仍旧速度不减,一路向前扎进了桌板上。那风带起了桌上的报纸,纸张撒了一地,也星星点点地沾染了血色的痕迹。

乔纳森惨叫了一声,倒在了地上。西列斯稍微松了一口气,然后望向了周围。他心想,他本来想攻击乔纳森的手……算了,只是偏了一点点。

毕竟那电光火石之间,他没空利用【阿卡玛拉的眼镜架】瞄准更具体一点的位置了。总之,攻击奏效就行。

钢笔被他随手转了转,放回了西装内侧的钢笔袋。

在他与乔纳森对峙的那片刻间,琴多的力量幻化成为的那一层保护罩骤然爆开,把周围一圈想要攻击他们的盔甲战士都轰开了。听到外面动静的白衣服的人们蜂拥而来,同样被琴多随手解决。

“……这些……士兵?”西列斯望了望周围,然后有些困扰地望着乔纳森。

他想,这位康斯特公国的财政大臣,是在豢养私兵吗?

血液从乔纳森的肩膀流出,他正喘着气,如同强弩之末,只剩下最后的一丝生命之火。他躺在地上,慢慢地,将手放到了自己肩膀的伤口上。

他原本想要以崭新的生命迎接那春暖花开的日子。可是现在,温暖的春天近在咫尺,他却可能永远留在这寒冷的冬日之中了。

西列斯想要朝乔纳森那儿走过去,但是琴多拉住了他。

“这么疯狂的家伙,小心他死之前的变异。”琴多说,“您得警惕一点。”

西列斯怔了怔,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可能。他让那些孩子们去其他的房间。吉米领着他们离开了。西列斯不确定这些孩子的来历,不过这些事情也只能等之后再去解决了。

周围倒了一地昏迷的人,以及昏昏沉沉的乔纳森。只剩下西列斯、琴多、纳尼萨尔和那个女孩站着。

“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吗,老头?”纳尼萨尔恶意地说,他走到乔纳森的身边,踢了踢他的肩膀,然后蹲下来,低声说,“你亲手杀死你的女儿和你的女婿的时候,想过这事儿吗?”

乔纳森发出一阵含糊的嘟囔声。

纳尼萨尔冷笑着,他说:“可惜的是,我恐怕无法接收你的灵魂。”

他这样的话让西列斯望向了他。西列斯还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他只是感到纳尼萨尔这句话似乎别有用意……接收乔纳森的灵魂?

乔纳森猛地瞪大了眼睛,他嘶哑地想要说什么。

“活着吧,老头。”纳尼萨尔微笑着说,“就这么凄凄惨惨地活着——就这么,如你所愿,活着。”

他转而看向那个一直沉默着的女孩,他说:“佩索纳里。”

女孩歪了歪头,然后小声说:“哦,是我……这是我的名字,所以是在叫我。怎么?”

“让他活下去。”纳尼萨尔冷冰冰地说。

“那我……”女孩想了一会儿,突然微笑了起来,那微笑中带着一点奇异的神采,“那我明白了。我该这么做,我是应该这么做……”

她摇摇晃晃地走到了乔纳森的身边,蹲下来,然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在西列斯的视野中,随着这个女孩的动作,一阵轻微但的确存在的、淡紫色的雾气出现在乔纳森的身周。

乔纳森整个人的状态似乎都慢慢好了起来,伤口的血也不再流了。他没那么靠近死亡了,他那双原本浑浊的眼睛逐渐变得清晰,但也逐渐充满了绝望。

女孩的身体晃了晃,然后倒在了地上。她昏了过去。

纳尼萨尔露出了志得意满的笑容,他轻声说:“好了,老头,如你所愿。继续活着吧。”

西列斯望着这一幕,一时间陷入了困惑之中。

琴多摸了摸下巴,又看了看西列斯,隔了一会儿,十分真诚地感叹了一句:“什么莫名其妙的!”

而纳尼萨尔突然转头看向了西列斯,他静默地凝望着西列斯,最后,他微微笑了笑,说:“谢谢你。”

西列斯意外地得到这句感谢,他刚想询问这感谢是为了什么,但是他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纳尼萨尔就同样昏倒在地上。

西列斯瞧见一阵纯黑色的雾气,从昏倒的纳尼萨尔的身上冒了出来,然后消散在空气中。他因为这一幕而皱紧了眉。

……他们的确阻止了乔纳森的阴谋,但是纳尼萨尔和诺娜——是的,那是诺娜——的表现,却让他感觉到了古怪。

这两个年轻的孩子,似乎掌握了十分浅显的神明的力量?

但是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这种情况更像是……更像是不久之前,骰子出现在那根羽毛中的场景一样。那是短暂的附身。

或许就如同骰子所说的,那是“黑暗”中正蠢蠢欲动的东西。它们抓住了机会,侵袭了纳尼萨尔和诺娜的身体,但是也不可能永远留在这里,所以很快就又离开了。

……淡紫色与纯黑色的雾气。那很像是佩索纳里与撒迪厄斯的力量。

想了片刻,西列斯也无法得出一个结论。他感到更好的办法或许是去询问纳尼萨尔和诺娜,不过那也得等他们醒了再说。

琴多去确认这个复杂空间里的情况,西列斯则走到了房间的中央。乔纳森躺在那儿,目光放空地望着天花板,似乎正出神地想着什么。

西列斯把那把枪踢到一边,确认乔纳森暂时没有行动能力之后,便望向了其余两个躺在地上的孩子。

他刚打算将这两个孩子搬到一旁——这地下的空间仍旧十分寒冷。不过就在这个时候,那年轻的女孩突然醒了过来。女孩懵懵懂懂地揉着眼睛,从地上坐起来。

西列斯便问:“诺娜,你还好吗?”

那年轻的女孩愣了愣,然后才意识到他是在跟她说话。

“什么?先生,你是不是认错人了?”女孩睁大了眼睛,“我不叫诺娜呀。”

西列斯怔在那儿。

女孩左右张望,然后突然拿起了地上的报纸,她指了指报纸上的那些被血染红的文字,然后露出了十分天真的笑容。

她说:“我是加兰。你可以叫我加兰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