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农场的小屋(1 / 2)

“不确定这封信会不会令您失望, 教授。呃……希望不会。

“总之,我先偷偷将这个坏消息放到最前面:我没能找到您说的那个画家,也没能得知他的名字。

“……坏消息就讲完了!接着来说点好消息吧。

“我的确找到了一两个熟人, 他们曾经见过这个画家,在我所就读的美术学院。那是去年夏天的事情,他们说那个画家来学院里见习, 当了一段时间的雨假兼职老师。

“这事儿我不知道, 因为当时放了雨假之后,我就回家了。这几个熟人因为种种原因在学校里留了一阵, 所以才知道那个画家的存在。

“他们只是远远地瞧见过那个人,很符合您的描述——金边眼镜、身材瘦削,总是背着画板。我拜托他们去打听一下相关的消息。

“不过很遗憾的是,当时参加这名画家的课堂的学生并不多, 并且那是夏天雨假时候的课程, 报名的人都是校外的,所以我们也没法找到相关的学生了。

“我有想过从学校的行政老师那边下手, 但是老师说去年的资料都找不到了,这可真是让我郁闷了一阵。

“我不想就这么简单地回复您,所以就又盘问了曾经见过那个画家的几个人。最后,其中一个人还真提供了一条应该是有用的信息。

“他说, 他曾经在校外也见到过那个画家——他之前不太确定那到底是不是,不过在我的逼问之下,他还是把这事儿说出来——他是在阿瑟顿广场附近看见的。

“当时, 他看见那名画家匆匆跟上了一个年轻男人的脚步。他说他那个时候在想,这是在跟踪吗?不过, 他是用开玩笑的语气说出这种猜测的, 恐怕他自己不怎么相信。

“但是, 我认为有必要跟您提及这件事情,因为……说不定真的是在跟踪。您不觉得,一名出现在阿瑟顿广场、正在画画的画家,是非常不引人注意的吗?

“他可以在那儿等待目标出现,自顾自在那儿写生——没人会在意一位写生的画家——随后他就可以跟上目标。没人会在意这个画家的来去,因为人们都觉得,艺术家就是这样神出鬼没的。

“……这是我的一点儿想法与收获,希望能帮助到您。当然,如果您什么时候有空,那为我解个惑,告诉我您究竟在调查些什么,那就最好不过了。

“充满好奇的阿尔瓦·吉力尼。”

阅读完这封信,西列斯不由得微微皱了皱眉。

这封信透露出了两条信息,第一是那名年轻的画家在去年夏天的时候,曾经在阿尔瓦所在的美术学院担任兼职老师,但是不知道怎么的,他当时的档案资料找不着了。

第二则是曾经有人看到那名画家在阿瑟顿广场跟上了某人的脚步,疑似是在跟踪——在这一点上,西列斯实际上是认可阿尔瓦的推测的,他同样认为那很有可能是在跟踪。

而跟踪的可能对象就是……

布鲁尔·达罗。

这个名字几乎立马冒了出来,让西列斯微微一怔。

现在想起来,他与那名画家的相遇,日期都显得十分特殊……那都是他前往历史学会参加入门课程的日子。

换言之,同样在那一天,布鲁尔·达罗也会前往历史学会,也将参加入门课程。

西列斯甚至见过这名画家出现在历史学会中。

如果真是这样……

西列斯怔在那儿,感到一阵微妙的寒意。

如果那名画家的出现真是为了跟踪布鲁尔·达罗,那么,从一开始,布鲁尔就在某些人的监视之下吗?从多久以前?

他的父母长辈,又是否意识到这一点呢?

想了片刻,西列斯便不由得摇了摇头。他将信纸放下,轻轻舒了一口气。

一旁的琴多问:“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了吗?”

西列斯说:“有一些……但只能说是某些细节的补充。”

琴多了然地点点头,他说:“按照您之前的说法……这算是找到了真相的拼图,但并不能说解决这个事件。”

“是啊。”西列斯说,“况且,这还是两个不同的事件。”

他捏了捏鼻梁,让自己慢慢冷静下来。

“不管怎么说,我们都已经窥见了真相的一角。”西列斯低声说,“达尔文医院是这样,达罗家族的事情同样如此。这已经是十分可观的进展了。”

“的确如此。”琴多说,“您也不能为此过于操劳。”

西列斯无奈地笑了一下,说:“我知道了。”

他站起来,走到了窗边,静静地凝望着窗外的拉米法城。洛厄尔街32号二楼书房的窗外景观颇为不错,可以隐约望见那波光粼粼的坎拉河。

最后,他说:“我只是感到,我活在这座城市里,因此,也需要为这座城市做点什么。”

琴多站到他的身边,握住他的手,随后低声说:“再没有比您更好的存在了。”

西列斯反而因为这样的话而感到些许的不自在。他转移话题说:“我该给阿尔瓦写封回信,医生那边我可以抽空去医务室找他。你帮我先读一读那本阴影纪文学相关的书?”

琴多点了点头,随后突然叹了一口气。

西列斯一怔,问他:“怎么了,为什么叹气?”

琴多说:“您不觉得,我现在就像是被您押着去读书的可怜学生吗?”

西列斯:“……”

他眯了眯眼睛,说:“所以,这名学生不听诺埃尔教授的话了吗?”

“听话,当然听话。”琴多说,不过他欺近了西列斯,吻了吻他,然后才得意洋洋地说,“只不过,我是个坏学生,有时候想要以下犯上。”

西列斯不免莞尔。

不久,西列斯写完了回信,琴多也大致将那本书的目录和序言翻了一遍。他们花费了一下午的时间研究这本书。

总体而言,这本书的出版年代恐怕较为古老,是萨丁帝国仍旧存在的时候出版的。彼时,人们对于阴影纪文学还保有一些了解和掌握。

那大概率更倾向于口口相传,而非真正记录在案的相关资料。阴影纪的资料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几乎消失殆尽,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彻底将其擦除一样。

在这本书中,阴影纪的文学被分为三个部分,神、人、世界。

神的部分,由于种种原因,人们似乎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挫败感。那曾经高高在上的神明似乎也因为某些事情而失去了那神性的光彩。

在一些流传下来的诗歌、戏剧等等作品中,不够虔诚的信徒甚至流露出了左右为难的局促情绪,仿佛他们正在是否继续信仰神明的情绪中来回辗转,得不出一个坚定的结论。

人的部分,灾难的袭来显然让人类文明陷入了一个较为昏沉、不安的状态。人心惶惶,破灭感和灾难临头的紧张与绝望,让许多作品,比如小说、散文等等,都充满了一种伤感深沉的情绪氛围。

尽管在一部分作品的摘录中,西列斯能瞧见一些更为积极向上、昂然对抗灾难的乐观心态,但是这种心态很难说是否代表了阴影纪的所有人类。

一种更为沉郁、厚重且无法摆脱的气氛,充斥在阴影纪的文学作品中。那是从仅仅几句摘录、节选、引用中就可以看出来的。

人们感叹着生命的渺小与短暂、命运的无常与险恶、生活的卑鄙与琐碎。这世界颠覆而来,如同倒转过来的风浪,顷刻间袭击了他们的小船。

至于最后的世界部分,西列斯对此感到颇为惊讶。

不知道是否因为阴影纪的灾难的缘故,阴影纪的人们似乎十分敬畏自然、世界、星球。他们抱有某种近乎于虔诚的心态,歌颂着他们的费希尔世界。

在许许多多的作品中都体现了这一点。一些人甚至寄情于山水,试图让自己距离这个世界近一点、更近一点,仿佛这样就能躲开生活的厄运与灾难。

……但是,这种崇拜却与翠斯利没什么关系。西列斯看得出来,这种崇拜更近似于某种……更古老时候的原始崇拜?

或许阴影纪的时候真的发生了什么重大的地质灾害。西列斯若有所思地想。

而那造成了文明的衰退、神明的陨落、历史的断层,同时,也让彼时的人 们无比敬畏自然与这颗星球。

这本书——在琴多的翻译之下——名为《阴影纪文学史纲》。从这个命名来说,也可以窥见作者对于这本书的某些野心。

然而遗憾的是,由于阴影纪史料缺失如此之多,即便作者已经尽己所能去寻找相关的材料,但是终究不可避免地有所遗漏。

在后记中,他也将这种遗憾传达给了读者。单纯作为一名文学爱好者,他也不希望费希尔世界的文学史有这样一个可怕的、惨烈的断层。

可那恰恰出现了。那灾难、那死亡般的寂静,终究曾经发生在这个世界之上,并且不可避免地成为这世界的某种底色,凝结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

这让西列斯感到了轻微的叹息。

即便他们阅读的速度算是很快,也只是十分简略地阅读了这本书,但是他们还是为此花费了一整个下午的时间。

当琴多念出这本书的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自己都感到松了一口气。

“‘世界被阴影覆盖的时候,人心亦是如此。而神与人的区别,又有多大呢?’”琴多不假思索地用康斯特语言复述了这句话。

然后他突然一怔。

西列斯有些意外地听到这句话,他望了望那书页上陌生的文字,迟疑了一下,然后说:“这句话的意思是……‘阴影’影响了神明?”

“……单纯从句意上来说,作者应该只是在猜测?”琴多不太肯定地说,“或许他并没有真的指向那个‘阴影’,而单纯只是在说阴影纪发生的灾难。”

西列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不过,他终究还是想到了谈话录中记录的某些文字。

奥尔德思·格什文说,“后来的神是不可能打败最早的神的,可是,那是‘阴影’啊。”

换言之,他似乎是在暗示,“阴影”有什么特殊之处,所以才会在不可能打败之前的神的前提之下,仍旧造成了一场巨大的灾难。

什么灾难?祂是如何做到的?

西列斯对此百思不得其解。

这些问题始终困扰着他,不过他也已经习惯了这种状态——问题总是很多,但生活还是要继续。

他在琴多这里吃了晚餐,然后回到了海沃德街6号。

因为外面又下起了小雪,所以琴多也催促他早点回去。琴多看起来倒像是很想让雪下得更大一些,把西列斯困在他这儿不要离开。

可是,他又不想真的这么为难西列斯。

西列斯离开之前,琴多对他说:“我今天会在梦中等待着您的出现。”

西列斯微微一怔,随后说:“我知道了。”

回到海沃德街6号之后,西列斯按照习惯点燃火炉、洗澡洗漱洗衣服。读了一天的书,到了晚上,西列斯也不想再让自己沉浸在历史的迷雾之中。

他看了一会儿报纸,看了看拉米法城内的现实生活。改造工程已经在悄无声息中开展了,不过总体来说,更大的改造计划——比如地铁,并没有出现在大众的眼中。

此外,大雪也大大影响了工程的进度。这是个十分寒冷的冬天,人们都厌烦这鬼天气。

不过总体来说,这也让拉米法城的居民更加期待这些开发工程了。

尽管也有一些不和谐的音符出现其中,比如施工团队和普通居民的冲突、一些老贵族们阴阳怪气的发言,但是总体而言,这些工程依旧在按部就班地进行。

西列斯看了一会儿报纸,然后整理了一下自己即将在深海梦境中要做的事情——琴多的梦境、岛上旧有的那三株植物、试着进一步掌握阿卡玛拉的力量。

此外,昨天晚上他在农场的牧区成功栽培了一朵玫瑰。那似乎也给农场带来了某种改变,只是昨天他没来得及研究,所以今天他也需要去查看一下。

十点整,他躺上了床,然后进入了深海梦境。

那仍旧如往常一般寂静。世界的纷扰仿佛无法影响这无边无际的梦境海洋与海中孤岛。

他首先尝试寻找了一些梦境,比如纳尼萨尔·布莱恩特,以及那位古怪的休伯特·福克斯医生的梦境。遗憾的是,他并没有找到。

随后,他又望向了岛屿中央的那三株植物——一株行将枯萎的藤蔓、两株生机勃勃的幼苗——遗憾的是,仍旧只有埃米尔的梦境出现。

他在心中叹了一口气,不过还是伸手碰触了埃米尔的梦境。他给埃米尔带去了积木,让埃米尔自己玩。

随后,他离开了埃米尔的梦境。他迟疑了一下,是先去农场,还是先去琴多的梦境?

考虑到琴多的梦境可能会在孤岛上留下一株幼苗,而去了农场之后可能会有新的发现导致他离开深海梦境,于是他最终还是先去了琴多的梦境。

他默念:“寻找琴多·普拉亚的梦境。”

一个梦境泡泡出现在他的面前。他微微一怔,因为那梦境泡泡里面的场景,似乎并不如同他想象中那般……出格?

他不假思索地伸手碰触了那梦境泡泡。幽灵先生出现在琴多的梦境之中。

暗沉沉的空间。幽灵先生眯了眯眼睛,确认自己出现在一栋大宅子的客厅,面前则是宽阔的楼梯。周围空无一人。

他心中产生了一种微妙的预感,于是迈步走上了楼梯。每一步,他都感到这个梦境泡泡仿佛轻微地震颤了一下,好似有谁在等待着他。

这巨大、古老、陈旧、即将腐烂的房子……阴沉、寂静而空无一人。琴多把自己困在了这里。

幽灵先生的脚步停在房子二楼最西面的那个房间之前。他能感知到,整个梦境中只有这里有人。他只是停了停,然后就不假思索地推门走了进去。

一个空旷的房间。看起来像是一间卧室。琴多坐在房间的角落里,面无表情。当幽灵先生走进来的时候,他的目光下意识望过来,几乎带着冰冷和傲慢的意思。

他盯着幽灵先生看了一会儿,然后那冰冷的神情骤然融化。他低声叹息着说:“您来了。”

他顿了顿,没有等幽灵先生回应,就说:“对不起……我本来想让您瞧瞧我心中对您的渴望,可是,到最后,我的梦境却让我回到了这里。我曾经的……”

他想了一会儿,怎么也想不出来应当如何形容这个地方。

“居所。”幽灵先生反而轻柔地给了他提示。

琴多慢慢点了点头。

接着,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您能想象这种感觉吗?普拉亚家族那阴沉沉的、冷冰冰的、傲慢而腐朽的氛围。曾经我感到自己也将在那地方腐烂下去,仿佛往那无尽的深渊而去。”

梦中的琴多有一种近乎于悲伤的气质。他想起了自己曾经的故事。

那个居住于古老宅邸,对自己的过去与血脉懵懂迷茫,找不到一个答案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世界的,那个孤独的琴多。

幽灵先生缓步走到他的面前。他居高临下地望着琴多,以那种仿佛是他与生俱来的冷淡与从容的气场。他望着琴多。

而琴多,他那双翠绿色的,漂亮的眼睛,此刻在这暗淡的光线中闪着光。他注视着幽灵先生,注视着这具躯壳之下,他所心动、向往、痴迷的那个灵魂。

他伸出了手,低声恳求说:“您乐意拯救我吗?”

“当然,琴多。”幽灵先生拉住了他的手,把他从地上拽起来,然后倾身抱住了他,“我很乐意。”

琴多在他的怀抱中轻微地颤抖起来,他的声线中也带着那种动容的震颤。他低声说:“我很感激……我是说,我非常、非常感谢您的出现。

“您令我知道,我不是孤独地行走在这个世界上的。您是我的同伴,我们拥有着类似的力量,可以一同去寻找这个世界的真相,去看看那迷雾背后,那真实的世界模样。

“您令我正视了我自己。我的生命、我的过去、我的家族、我的力量。我总是那么幼稚,总是认为可以逃避一切,我寻找着答案的谜题,却不是为了自己,而只是迷茫地想要做些什么。

“可是当您出现,我才明白,所有的一切都组成了我——组成了琴多·普拉亚。我曾经痛恨的一切、我曾经想要逃避的过去,都是我人生中的一部分。

“……尽管那是不怎么好的一部分。您才是我生命中最好的部分 ,仅仅只是您本身。我多感谢命运的仁慈,让您出现在我的生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