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医院探访(1 / 2)

“……

“……我见过死亡从我身边擦肩而过。

“……在我年轻的时候, 在我刚刚成为吾神的信徒的时候,我对死亡的倾慕是如此之深,以至于我十分想要亲身体验一下死亡。

“在这儿得提醒一下读者, 死亡毕竟是可怕的, 所以不管怎么样, 千万别学我。这可是来自于一个垂垂老矣的老头子的建议。

“总之, 我尝试了多种办法, 妄图离我所崇敬的神明近一些、再近一些。可不晓得是年轻的生命太过于顽强, 还是死亡决心将我拒之门外, 总之,我都没能死成。

“现在想来, 那是一种幸运。年轻时候的我对生命这事儿无动于衷,总觉得人就是会活着,没什么能阻隔人与活。

“说到底, 我是个活人,我才可以如此理直气壮地嘲笑那些死人。年轻时候的我觉得他们死得太容易,甚至让我觉得羡慕。

“后来某一次, 我与家人一同出海。现在人们恐怕不怎么明白海洋这事儿,因为迷雾已经将绝大部分的海洋都覆盖了。但我年轻那会儿,世界还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

“应该说,人人年轻那会儿,世界都与他们年老时候的不一样。

“总之,那是沉默纪的第五百年刚刚出头的时候。吾神还未陨落, 其他一些神明有的已经陨落,有的仍旧存在着。

“那是个……我该如何形容, 那是个普通人、信徒、上等人、下等人……每个人的世界仿佛都不太一样的时代。他们之间的差距大到让人十分怀疑, 他们是否真的生活在同一个世界。

“总而言之, 我幸运地出生在一个较为富裕的家庭。即便我年轻的时候,世界与国家已经变得混乱不堪,我还是可以在炎热的夏天与家人一同出海,去海边享受更为漂亮的风景与凉爽。

“……然后就是,死亡。

“出海之后,我们的船被风浪打翻。我落进了海水的怀抱,冰冷的海水在那一刻瞬间将我灭顶。那时候我才突然——突然意识到,原来这才是死亡。

“不是我年轻时候那种孩子气,认为死亡是值得称赞的、可以主动去接受的某种行为;也不是我年老时候,也就是现在的这种暮年之气,认为死到临头人生无憾。

“那时候的死亡像是一场突然袭击的风浪,在我最猝不及防的时候打翻了我生命的小船。我在其中挣扎、扑腾,像是只笨拙的青蛙忘了怎么在水里活命。

“我望见了死亡。我亲眼望见。我望见那黑色的雾气、那翻涌的斗篷、那璀璨的王冠……我仿佛被收拢、被整理、被铭记。我即将落入吾神的怀抱,如同我一直期盼的那样,可我不得不承认……

“我不得不承认,我那一刻是不甘心的。我倾慕死亡,却又在死亡真的倏忽而至的时候,感到了恐惧与无措。

“不过说到底,那一刻我死不死也不是我自己能够决定的。是吾神选择将我推了回去。我望见了死寂的沙丘,以及在沙丘之上行走的老人们。我几乎就要加入他们的队伍了,但吾神却拒绝了我的灵魂。

“当我在海面上漂浮着、呛咳着醒来的时候,我茫然地望着天上的太阳,感到一阵惊慌失措。为什么吾神拒绝了我的死亡?

“事情在那一刻显得有些诡异,又有种古老的神话气息。要是我如实描述了,读者们肯定要说这也太古怪了,不可能发生——以为这年头还是以前的信仰纪吗?

“但是,那事情真的发生了。海水翻涌着,将我送回了沙滩。我的家人们早就成功游上岸了,可我却不知道怎么的,拖延了那么会儿功夫。

“……海水。

“在这件事情之后,我反而更加深刻地领悟到了死亡的残酷与冰冷。或许那个时候我命不该绝,或许那个时候吾神只是心情不好。

“对于临死之前我所望见的那副场面,我后来几经调查,并且因缘结识了几位吾神的代行者,这才明白了他们的身份。

“他们是‘莫沙彻的老人们’。

“他们是吾神的虔诚信徒。首先用漫长的、活着的时光证明自己信仰的虔诚,然后在生死之间,用漫长的跋涉来证明自己对死亡的绝对热忱。

“他们的起点是生,终点是死。他们将成为点缀吾神王冠之上的宝石,将在莫沙彻丘陵之上,留下自己独一无二的脚印。

“当我得知这一点的时候,代行者们通常都会以一种十分沉静、笃定的态度说,他们也将踏上这样的朝圣之旅。他们也终将成为莫沙彻的老人,成为被死亡注目的对象。

“这个说法实际上令我惊慌失措。因为我已经望见过莫沙彻丘陵了,望见了那死寂的沙丘与无数跋涉中的老人。可是,我却没能加入其中。

“现在吾神已经陨落,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说一句:或许是因为我那时候的信仰没那么虔诚,只是当成小孩子过家家一样,幼稚而随心所欲。所以,我那个时候错失了投身吾神怀抱的机会。

“可现在,我已经确信我十分虔诚,但是,我也已经永远失去了这个机会。因为,吾神也已经迎来了祂的死亡。

“莫沙彻的丘陵,现在是否仍旧维持那令人心安的死寂呢?

“……”

西列斯的目光停在那个问号上,片刻之后,他叹了一口气,摘下了眼镜,将这本书合拢,然后摘下了衣领的胸针。他抬起眼睛,望向前方黑黢黢的窗外夜色。

脑中传来骰子转动的声音。

【知识 2。】

加了两点知识。西列斯有些意外又有些恍然。

这本书,就暂且简称为《一生》第二卷,显然与旧神有关。一个信徒以自身的角度记录彼时神明的情况,的确给了西列斯不少启发。

此外,“莫沙彻丘陵”,这恐怕就是撒迪厄斯的乐园了。

不过令他感到意外的是,如果得知乐园算得上是一点知识,那么为什么他从琴多那里得知“贝兰神庙”的存在的时候,知识属性并没有增长?

更早之前,当他了解到深海梦境的存在的时候,他明明同样也增长了知识……

不,不对。等等。

西列斯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他并非是在“进入深海梦境”,或者意识到“深海梦境就是阿卡玛拉的乐园”的时候,增长的知识。

他是在了解“海面、迷雾、木偶、星星、孤岛”这些意象之后,增长的知识。而那个时候,他其实还并不知道那就是所谓的“神的乐园”。

况且,深海梦境真的就是阿卡玛拉的乐园吗?西列斯现在对这一点已经有所怀疑。在了解到莫沙彻丘陵之后,这种怀疑愈发加深了。

总之,他当初增长的知识并非明确指向“神的乐园”,而是……

他当时怎么想的来着?

“现实中真正发生过的历史”。他窥见了过往历史中的一角,他知道了这世界某个角落的真实模样,因而才能够增长知识。

所以,他现在增长的两点知识,一点是因为他了解了莫沙彻丘陵的本质与发生着的事情,另外一点则是因为……西列斯的目光若有所思地落在了《一生》第二卷的封面之上。

那是较为古朴的封面,纸张都有些泛黄发僵,仿佛下一秒就将脆弱地崩散。

他想,科南·弗里蒙特的这一次濒临死亡,所象征的背后含义,似乎比他自己想象中的更加重要一些。

弗里蒙特与家人出海,船只被风浪打翻,他落入冰冷的海水,并且差一点葬身其中。但是,撒迪厄斯却拒绝了他的灵魂,随后,海水翻涌着将他送回沙滩。

弗里蒙特自己认为,是因为他的信仰还不够虔诚,所以才无法前往莫沙彻丘陵。

但是,按照西列斯对于神的乐园的了解,既然弗里蒙特望见了莫沙彻丘陵以及那些老人们,就意味着他已经达成了进入神的乐园的条件。

为什么他没能进去?更大可能是撒迪厄斯因为某种原因拒绝了这个濒死之人,甚至主动将其返生。

……海洋。

西列斯再一次想到了战士与海盗之神,阿莫伊斯。

过往他也得到了不少与海洋有关的信息。

比如卡拉卡克的日记中提 及的,他在港口打工,然后遇到了一些来自海洋的奇怪物品与生物;再比如那个滨海之国米德尔顿,至今仍旧保留着对于阿莫伊斯的信仰。

在一些关于更古老纪元的故事与传闻中,也有不少与海水相关的事情。“星星坠落在海面”,同时牵连了露思米和阿莫伊斯。而这个意象与相关画面的描述已经出现过不止一次了。

况且,普拉亚家族的记载中,还直接提及了“黑暗之海”的存在。这个地方是否会与阿莫伊斯有关,或者起码,阿莫伊斯的权柄会涉及到这方面的力量?

此外,西列斯还有着一个直接与阿莫伊斯产生关联的时轨与仪式,【战士的黑伞】。那古老的力量曾经为西列斯提供过强大的防护。

这位神明是唯一一位拥有人类化身的旧神,此外,他的神格“战士”“海盗”,也比其他的神明更为具体与实际。祂就仿佛象征着人类的某些群体。

当然,“海盗”这种神格也令西列斯多少有些摸不着头脑。费希尔世界难道曾经海盗猖獗吗?

不过,此刻西列斯仔细思考阿莫伊斯这位神明的存在,却猛地意识到一种可能——马戏团。马戏团的占卜师、小丑、魔术师、驯兽师……

他们是某种职业的升华所在。过往无数个相同身份、职业、经历的人,共同在这个概念上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于是这些痕迹成为了某种类似于神明的存在。

……战士与海盗。

在这一刻,西列斯不禁感到自己有些迟钝与后知后觉。当他觉得马戏团的力量与神明类似的时候,他居然完全没有想到阿莫伊斯这位旧神的存在。

那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吗?

在弗里蒙特的经历中,最后是海水翻涌着将他送回沙滩。这似乎暗示了阿莫伊斯救了他。又或者,是撒迪厄斯与阿莫伊斯有什么关联?

这事儿不好说。西列斯想。弗里蒙特这位当事人似乎也没能理清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或许,在之后几卷内容中,他会提及更多的信息?

抛开这些与旧神相关的话题不谈,西列斯认为单纯阅读弗里蒙特的文字也是十分有乐趣的事情。

这位旧神的信徒并没有其他旧神追随者那种偏激、疯狂的气质,字里行间甚至带着点老年人特有的宽容与戏谑。

……要是所有旧神追随者都如同弗里蒙特一般就好了。西列斯不禁这么想。当然,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他看了看时间,发现已经将近十点了,便收拾好书籍,洗漱后便陷入了沉睡。

第二天上午,西列斯醒来之后,意外发现自己居然有一上午的空闲时间。

原本昨天上午他要去历史学会研究封印物,但是因为出版商本顿来信时给出了这个见面的日期,西列斯便干脆去信历史学会,推迟了昨天的研究。

当然,他自己的研究课题,如何安排也是他的事情。唯独只是要与他的助理安奈林说一声。

于是他在早上刷牙的时候思考了一下今天上午的安排,便决定去趟历史学会,把昨天的研究内容补上。不过他猜测等会儿琴多会来找他。

他们两个对彼此的日程都了如指掌,他更是十分清楚琴多黏人的本性。这个对外张狂傲慢的探险者,对内却老老实实地摆弄着西列斯的日程,伺机而动,妄图在任何时候挤进西列斯的生活中。

……这种想法总能让西列斯感到些许的心软。

果不其然,将近七点的时候,琴多就敲了敲门,带着一身寒气走进了海沃德街6号的三楼房间。

“下雪了?”西列斯敏锐地注意到琴多肩头的雪花,他轻轻为他拂去了这天气留下的痕迹。

“是啊。”琴多说,“一场大雪。”

西列斯便走到窗边,注视着窗外的茫茫雪景。天还没有完全亮起,所以此前西列斯甚至没注意到窗外的白雪。

琴多脱下外套,走到他的身边。他十分自然地与西列斯十指交握,并且说:“您今天打算出门吗?”

“原本我打算去往历史学会。”西列斯说,“不过,这天气看起来不太方便出门。”

“那就别去了。”琴多不假思索地说。

西列斯笑了一声,他说:“吃早餐了吗?”

“我刚刚在食堂买了一些。”琴多说,“挑了您喜欢吃的。”

“谢谢。”

“您还需要向我道谢吗?”

“我总是需要向你道谢,琴多。”

“那就是您的礼仪了。”琴多说,“当然,有时候我希望您不要这么有礼貌地对待我。”

西列斯:“……”

他为什么觉得琴多意有所指?

他侧身望了望琴多,望见那双翠绿色的眼睛。他想说什么,但是最后感觉也不需要说什么。最后,他亲吻了那双唇瓣,毕竟他认为这就是琴多需要的东西。

亲吻结束之后,琴多轻轻喘息着,那双翠绿色的眼睛氤氲出朦胧的水雾。他低声呢喃着说:“我真是个贪婪的人。”

“为什么?”西列斯与他贴着额头,感受着彼此呼吸交融在一起的微妙热度。

“……明明您已经亲吻了我,但我仍旧觉得不知足。”琴多说,“您是神明,您会怎么惩罚我这样贪婪不知羞的信徒?”

西列斯笑了起来,他说:“惩罚吗?我觉得那对你来说反而是奖励。”

琴多:“……”

他颇为恼火地说:“我都已经十分努力了!您不这样认为吗?”

西列斯感到,现在的琴多像是伸出爪子想按住眼前十分有吸引力的小鱼干,但是又眼睁睁瞧着小鱼干被坏主人从自己面前拿走的,一只笨拙又郁闷的大猫。

……真糟糕。那他不就成了坏主人?

西列斯思索了一秒,然后在琴多还想嘀嘀咕咕说点什么的时候,又将琴多按回怀里,重新亲吻那双唇瓣。这次的亲吻持续时间更久一点。他们仿佛能听见窗外雪花安静落下的声音。

温暖的冬日。西列斯想。他头一回用这个词来形容冬天。

再一次的亲吻过后,琴多终于被安抚好了。他心满意足地舔了舔西列斯的唇角,在西列斯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了一道水痕。随后,他心虚地给西列斯擦了擦。

……西列斯觉得他这样的举动真的很有幼儿园小朋友的风范。他是说,幼稚。

在吃早餐的时候,琴多才终于提到了正事:“我让人调查了达尔文医院,昨天晚上刚刚收到了回信。正好跟您讲讲。”

西列斯点了点头,饶有兴致地等待着。

在他们上周一发现达尔文医院的问题之后,两人便分头搜寻相关的信息。

西列斯这边询问了切斯特医生、伯特伦·费恩等人,不过并没有得到什么收获。应该说,在普通人眼里,达尔文医院就是普普通通的西城医院,没什么特别之处。

不过他倒的确收获了一条信息:西城的达尔文医院是在十四年前开设的。在那之前,西城一直都没什么正规的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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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列斯这边没什么收获,不过琴多那里却未必如此。

此前琴多详细给西列斯介绍了一下普拉亚家族的产业,铁路公司、马车行、物流等等。这些产业四通八达,并且很少有人知道,普拉亚家族拥有这些资产。

比如拉米法大学外的那家马车行。起码西列斯不曾听闻,那居然是普拉亚家族——一个异国家族——的产业。

这当然也让普拉亚家族有着十分强大的信息源。

“在堪萨斯会更强大一些。在康斯特也只能说够用。”琴多当时是如此评价的。

西列斯对他这种说法抱有些许的怀疑态度,认为琴多的说法有些过于谦虚。

不管怎么说,琴多那边的调查大多来自于口口相传的一些故事、传闻的汇总,相比之下,更有一种奇闻怪谈的感觉。

“人们说,达 尔文医院是个吞噬孩子性命的地方。”琴多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