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没有怀孕时, 卢希宁也经常惦记着这件事。
真听到极大有可能怀孕时,卢希宁也有点慌乱,乱了阵脚。见到纳兰容若如此大的反应时, 不知为何,她心奇异地平静了下来。
这个男人哭得太真切,眼泪鼻涕横流,很不好看也很脏。
卢腾隆说得对,不管以后会如何,至少他现在的表现, 值得一个好字。
以后怀孕生产时,所有的不适与变化,她都有了勇气去面对。
卢希宁在纳兰容若身边坐下来, 他伸手抱住她的腰,头紧紧贴着她,好像要从她身上吸取力量。
他喃喃地道:“宁宁,你一定要好好的。”
卢希宁的心,软成了一汪水。
她懂他现在的感觉,就像她刚来到大清时, 面对着完全陌生的未知世界, 失去了原有生活的惶恐不安。那时候她没有可哭诉的对象, 只能凭着自己熬过去。
如今他有她,她可以给他温暖与依靠。她也没有劝说, 任由他的眼泪,浸湿了她的衣衫。
好一阵之后,纳兰容若终于坐起身, 眼睛红肿, 似乎感到不好意思, 狼狈地背转身,进去了净房洗漱。
他出来之后,卢希宁也换好了衣衫,微笑着说道:“外面晚上天气凉快,我们出去走一走吧。”
两人牵着手,慢慢沿着游廊走着,四下静谧,除了偶尔的虫鸣蛙叫,就只有他们的脚步声。
纳兰容若侧头看她,轻声唤道:“宁宁。”
卢希宁回以他灿烂的笑容:“嗯。”
纳兰容若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低低地道:“自小长大,我从未如此惊惶过。宁宁,很多时候,就算我拥着你,都觉着这是一场梦。我曾听过一个说法,人的一生,所有的得失都有定数,月满则亏,水满则溢。”
停顿片刻,纳兰容若自嘲地笑了笑:“比起寻常人,不,应当说比起天下绝大多数人,我要比他们幸运许多。自小锦衣玉食长大,从未吃过苦。以前以为的怀才不遇,满腔抱负无法实现,在遇到你后,我也意识到,那些想法有多么可笑。我甚至还比不上大哥看得通透,世人都说大哥傻,其实他才是真正聪明豁达之人。卢家从天上一下跌倒了谷底,他却能淡然面对一切变故,安贫乐道。换作我的话,我绝不敢断言,自己能做到他那样。”
湖边荷叶连连,荷花花苞露出粉红的尖,亭亭玉立。
纳兰容若在石栏边停下脚步,看着眼前的荷花一会,说道:“世人都赏莲,赞颂莲的品行高洁,出淤泥而不染,却没人赞扬深埋在淤泥里的莲藕。没有下面的莲藕,又从而何来的莲?就好比我一般,没有纳兰氏家族,我也只是个普通寻常的读书人,会写些酸诗词,成日怨天不公。天底下有才之士不知凡几,许多都如深埋在淤泥里的莲藕一样,无人知晓。前几年我们一同春闱的李光地,他才华横溢,现今依旧在翰林院熬资历。我前些时候读到一本颜元写的书,里面言辞辛辣大胆,有句话令我特别触动,茅塞顿开。”
卢希宁听过纳兰容若提及颜元,他当时说他们应该合得来,因为颜元也反对八股取士,大力抨击现今的科举制度。
“凡读圣人书,便要转世为人,不要为世传之人。宁宁你看,连一介布衣都能如此看得透彻,我亦只不过是随波逐流之人而已。就好比阿玛,他也是从侍卫做起,我又如何能保证,入仕之后,以后能做得比阿玛好?宁宁,自从与你在一起之后,我变得愈发豁达,你成就了如今的我。在刚成亲时,我肯定会想要孩子,后来便再未想过。如果没了你,我要孩子有何用?”
卢希宁心里酸涩蔓延,眼眶跟着湿润,轻轻靠在纳兰容若怀里,哽咽着说道:“我哥对我曾说过,让我不要哭,因为女人哭多了,眼泪就不值钱。可是我现在还是想哭,不值钱就不值钱吧。”
纳兰容若心疼不已,不断亲着她的额头,眼睫:“宁宁,你别哭啊,别哭。”
他的声音跟着颤抖,卢希宁顺势在他身前蹭去眼泪,仰头笑了起来,说道:“我们都不哭啊。生孩子的事情也没那么可怕,我们得往好处想,有人因为生产去世,可也有许多人顺利生下了孩子啊,好比额涅,我嫂子。当时我嫂子有了身孕之后,他也是这样着急忙慌来找了我,到最后也只是虚惊一场,你可不要去学他,刚才我差点以为你变成了我哥呢。”
纳兰容若稳住自己的情绪,点点头说道:“宁宁说得对,我不能乱,不能让你跟着担心。孩子的事情,既然孙太医说脉象浅,现在不要先说出去,等再过些时日,完全确定之后,再告诉额涅也不迟。”
卢希宁无所谓,顺口答应了下来。夜色已晚,两人低声说着话,牵着手回了南院。
半月之后,纳兰容若从宫里回府时,再次带着孙太医前来,给卢希宁把了脉。
& nbsp;这次脉象更加清楚了些,孙太医满脸笑容道了喜:“少夫人身子很好,只管安心养胎就是。”
卢希宁月事一直没来,心里早就有数,尘埃落定之后,还记得平静地问道:“请问孙太医,凭着脉相判断怀孕的依据是什么啊?”
孙太医讲了一堆玄乎的滑脉,珠滚之状的脉象,卢希宁听得云里雾里,自己体会了下脉搏的跳动,实在是分辨不出什么珠滚之状。
她思索片刻,问道:“孙太医,请问你们有根据看人的血液来判定人怀孕,或者生病的方法吗?”
孙太医愣了下,说道:“气血不足可以通过望闻问切诊断,纯根据血来判定病症,除非人中毒,能通过血辨别一二,妇人有孕则无法通过血辨别。”
卢希宁回忆了一下,列文虎克现在应该做出了第一台光学显微镜,很快就能发现细菌与血红细胞。西洋的船队不断来大清,应该快会将这些知识带过来。
黄履庄迄今还没有什么进展,卢希宁不禁有些许的失落。
纳兰容若送走孙太医回来,见卢希宁似乎精神不大好,不禁问道:“宁宁,怎么了?”
卢希宁摇摇头,说道:“没事,我还在回想孙太医说的各种脉象,实在是太复杂了。”
纳兰容若笑了起来,说道:“孙太医自小就学医,能进太医院的医术比寻常大夫更要精湛,哪能一时半刻就学到他的本事,你别多想了。既然孙太医已经确诊,我已经吩咐行墨,去告诉额涅......”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便听到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觉罗氏急切中饱含着喜悦的声音跟着传来:“宁宁!”
纳兰容若无奈摇了摇头,忙起身迎了出去,觉罗氏冲到门边,一把掀开他:“让开让开,别站在门口挡着道!”
珊瑚与碧玉小跑着,跟在觉罗氏身后准备进屋,张婆子上前拦住了她们,脸上带着笑容客气地道:“两位姑娘,南院里爷定下了规矩,平时除了有主子吩咐传话,所有的奴才都不许进屋。两位姑娘请随我来,在耳房里坐着吃杯茶等夫人吧。”
幸福与美好侧身笑着将两人往耳房里迎,珊瑚与碧玉互相望了一眼,勉强道了谢,跟着往耳房去了。
卢希宁见纳兰容若被推得往后退了几步,忍不住笑了起来,腿才弯下去,觉罗氏就一把揽住了她。
“哎哟,快别管这些虚礼了,仔细摔着。你如今可好,可有哪里不适?孙太医可开了什么药?”
纳兰容若无语地道:“额涅,你说慢一些,跟连珠炮似的,宁宁该回答你哪句话呢?你别急,宁宁好着呢。”
觉罗氏也没生气,连声说着不急,像是捧着个金蛋一样,扶着卢希宁在塌上坐下,眉眼间都是掩饰不住的喜意。
卢希宁说道:“额涅,夫君没骗你,我身体好着呢,孙太医说不用吃药,也不用大补。”
觉罗氏松了口气,携着她的手,长叹了一声,说道:“老天保佑老天保佑,一切平平安安就好。我听到行墨前来报喜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宁宁啊,你这孩子来得也太是时候,先前我跟你坦白说过,你要是两年肚皮都没动静,我也只得给老大纳妾了。”
纳兰容若黑着脸,说道:“额涅,你说什么呢,别说两年,我就是二十年二百年,没有孩子也照样不会纳妾!”
觉罗氏斜睨过去,哼了声道:“二百年,你又不是千年的王八,能活那么长。我为人坦坦荡荡,早就跟宁宁说得一清二楚,又没藏着掖着。再说,现在宁宁已经有了身孕,我就是说闲话而已,你急什么急?对了,你倒提醒了我,以后你回去前院住吧,年纪轻轻没个轻重,仔细别伤着宁宁肚子里的孩子。”
纳兰容若神色窘迫,讪讪地道:“额涅,你真是,我岂是那等乱来之人,不会......”
觉罗氏撇撇嘴,打断他道:“现在天气热了起来,皇上与太皇太后要启程去南苑,你现在是御前侍卫,也得跟着一起去。宁宁刚有身子,不宜舟车劳顿颠簸,就留在府里吧,你倒想在一起,没门儿!我也不去南苑了,随你阿玛找谁去伺候他,现在府里宁宁最大,我得留下来照顾好了。”
康熙去南苑避暑之后,今年会顺道前去蒙古草原秋狝。纳兰容若的脸色黯淡下来,苦涩地道:“我只怕还得随皇上去蒙古,那就得劳烦额涅了。”
觉罗氏大手一挥,毫不在意地道:“你尽去忙你的事,我会照顾好宁宁的。”
卢希宁安静坐在旁边听着,听到纳兰容若要随圣驾去蒙古,也只是不舍了一会。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再说她现在一切都好,身边有无数的下人伺候,他不在也没什么大事。
觉罗氏唤来张婆子,叮嘱了一大堆忌讳的东西,指挥着幸福与美好,屋子里不利于怀孕的东西全部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