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谒杀(2 / 2)

见崔元关注到自己,那人伸出细嫩手指,指了指孟刍绻缩的方向,声音刻意压得低缓,“公子可想得知此人入狱原委?”

听出对方话中的笃定与窃喜,崔元突然觉得这个少年着实有趣,小小年纪便懂得了营销号的精髓,他莫不是在狱中还想做自己的生意?

崔元按下心中笑意,只摇摇头,诚挚答:“不想”。

许是未曾料到崔元有如此反应,那少年不由语结,又见崔元好整以暇地抱臂退后,一时竟慌了阵脚,忙脱口而出道:“是谒杀!”

崔元身形微顿,先是转头看向孟刍,继而回身望着隔壁的少年,示意他有话直言,不必拐弯抹角。见崔元终是来了兴致,少年挑眉伸手道:“公子若想听闻详情,便舍我些微弱报酬?”

果然有趣,崔元不由垂眸笑笑。

其实他对“谒杀”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秦人十分重视孝道,秦律甚至赋予父母一定的权力,若是子女不孝,便有权将其诉之官府,请求官府结束子女的性命,这便是那少年口中的“谒杀”。

初次听闻这个词汇时,崔元是极为震惊的,此刻书本上的词汇转变为现实情景,总是让他有种莫名其妙的不真切感。不过,再次看向隔壁的少年,崔元心中微叹,这孩子伶俐是伶俐,但未脱尖刺,今后定是要捱些苦头的。

自怀中掏出玉珩,崔元将它从板缝塞给对面的少年。

对方迅速将玉珩拢进袖中,似乎生怕被人抢夺一般,待确认安全之后,方兴冲冲同崔元细讲:“此人背德不孝,遂被父母押送官府,请求谒杀之令……”

崔元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却并不打算继续听这少年讲述孟刍之事,遂趁着对方喘息的空档,礼貌反问道:“不知小郎君如何称呼?”

少年闻声微怔,片晌,只淡淡答出一声:“不知姓氏,主家惯爱唤我糕儿。”

话罢,对方的眼神迅速僵硬下来,而后远远挪开,如避瘟神一般。

崔元:“……”

自己竟有如此可怕?

重新想起孟刍,崔元念及对方的言行举止,总觉那少年所说不孝之名,实属牵强。正当此时,孟刍终是肯转过身子,冲崔元的方向平静出声道:“刍自幼便有顽疾,生来即为不祥之人。”

见孟刍大有一吐为快的架势,崔元安静倚坐在一旁,认真侧耳倾听。

对方继续缓慢讲述:“虽为不详,然翁媪初得一子,珍贵欢喜过甚,遂不辞辛劳,常年为刍乞药寻医。谁知天公不怜,数年诊治无果,顽疾难愈,家中又新得二子,生活难免愈见艰辛。”

“刍自知累赘,本欲以成年为由与二老分居别住,生死由天。竟不料……不料双亲先我一步,以背德不孝之名,将刍诉至县府,以求谒杀之刑。”

崔元忍不住眉头高蹙。

早便听说在秦国,生来即不健全的孩子通常会被父母直接扼杀,减少家庭负担的同时,还能促进优胜劣汰,成长起来的自然皆是健壮劳动力。孟刍之所以能活到今日,大抵是因为双亲的侥幸之心吧?直到弟弟出现,他的存在才变得可有可无起来。

甚至最好是彻底消失,以此换取家人更加优质的生活?

崔元觉得自己该做些什么,可他想了许久,发现自己又什么都不能作。谒杀这种事,本就是将孩子的性命押到父母手中,他一无权势,二无影响力,又该怎么帮助孟刍?

因而崔元张张嘴,只干涩问出一声:“何时?”

孟刍咧嘴笑笑,抬头望着漏进牢笼中的浅薄微光,声音忽而透出几分清凉:“就在今日。”

顿一顿,又道:“因了要走,所以向崔君讨要些许麦饭。黄泉路上,总也能做个饱死鬼。”

如此才能骗过阎王,下一世投胎到个好人家去。

不,不必如此奢侈。

他只想要个好身体,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