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第97章(2 / 2)

长剑揽尽九天风雪,十六月一剑落下,她满头编成的无数小辫随风而起,少女还带着稚嫩的面颊上一片肃杀,剑气喷薄,刹那间,仿佛比剑台上已经满是梅梢雪岭的厚雪与烈风!

然而烈风却在与千万道符进行碰撞,刮得好似有些艰难。

既然要出在梅梢派悟到的符,那符就自然也是无边雪色,满目冬风。

但她的雪色上有暖融融的日光,风中有梅梢弟子们每日清晨挥洒的汗水与欢笑。

十六月的剑在半空碰撞出一连串的乱响,绝对直觉让她倏而后撤,面前果然有一道符

斜斜而来,将她的发梢削去一小截。

至此,十六月已经确定,虞绒绒此刻画的符,不是之前的任何一种,所以她此前那么用尽全力的观察好似也失去了意义。

这一刻,她突然有些明白,为何有人说,与剑修比剑,总是有迹可循,只要够疯,够不怕死,就总有办法击破那些剑招剑式。

但符修不一样。

你永远不知道一个符修落的下一笔是什么。

要出什么符。

或许在成符之前,符修自己也不知道。

就像现在的虞绒绒。

她眼神极亮,表情却十分平静甚至专注,像是沉浸在自己勾勒的世界里。

她知道自己要画什么,却也确实不知道,自己究竟会画出怎样一道符。

一开始,十六月觉得虞绒绒是在躲自己的剑,再以符意回击。

时间稍长,她甚至觉得自己已经难以捕捉虞绒绒的下一步,又或者说,她的每一步,都恰好卡在她的剑招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抵达的那个点!

她是算好了吗?

可虞绒绒的样子太过信步闲庭,笔落而绘的样子也太过写意随性,十六月一时之间竟然很难判断。

到底是梅梢剑修,十六月从握剑开始,就比了许多许多场剑。

然而所有这些场剑中,从未曾有人在她的剑下还能保持如此神色!

十六月倏而回剑,深吸一口气。

随着虞绒绒的符意越来越满,十六月十分清晰地感觉到了一件事。

——如果再不阻止她,她就再也没有任何出剑的机会了!

“我知道十六月师妹一般回剑就是要出最强一式了!天哪,前几年我见过一次,当时就已经强大到让我胆战心惊,转眼她已经百舸榜第一了,再出这一剑,比剑台能承受得住吗?”

“别觉得比剑台碎过一次,就变成了豆腐好吗?上次也纯粹是偶然罢了,刚刚刘长老都加固了那么多层了!”

“……我怎么突然好冷,你们感觉到冷了吗?我以为我在梅梢十八年,早就造就了一身抗寒的铜墙铁壁,怎么能打……寒颤……呢……”

说到末端,他的上下牙已经在颤抖了。

不只是他,所有人都感觉到了冷。

那种冷,像是冰瀑湖的冰刹那间升腾而起,再将所有人的冰封其中。

又像是满山的雪铺天落下,将人深埋雪底。

十六月起剑。

是松梢雪剑,又或者说,是梅梢这一代弟子里,最强的一式松梢雪剑!

腊月梅梢雪,无花只有寒。

雪满山,满松,满目,再满剑!

十六月清叱一声,一剑破开面前无形的符意,挟满身雪意向虞绒绒而来!

大雪压青松。

虞绒绒俯身,看也不看十六月,轻快地为自己的符勾了最后一笔。

所有她画下的符意仿佛在这一瞬间活了过来!

明明是十六月出的剑,她却自己在这一刻感受到了无边的冷。

她的剑意开始生涩,开始枯萎,开始被更厚重的雪打湿,淹没再冰冻!

剑意凝滞,符意却并未停滞。

她说她要画一道自己在梅梢雪峰所见的符,可她所见,当然不仅仅是雪。

松梢有雪,有青松挺而直,也有松枝微弯,为一侧的小松遮去风雪。

有人提灯续昼,踏雪而出,拨雪寻春。

满画雪景,满面春风,松林阵阵,雪原深深。

所有这一切都在这一道符中,向着十六月倾覆而来!

十六月倒转剑尖,剑意翻涌,向后如影般爆退,然而整个比剑台都已经被这样的符意笼罩,她退无可退!

危机感笼罩了她全身,被阮铁破境相逼都选择了继续拔剑而战的十六月,终于横剑在前,周身气息暴涨!

明亮浑圆的金丹在她体内浮现,如此纯粹的剑意终于逼得那一道符凝滞片刻,虞绒绒意识到了什么,伸出一只手,轻巧在半空一抓,再向后一提。

满空的符仿佛在此刻停滞,只等被重重符意包围下的少女破境入金丹!

狂风猎猎,云起云涌,雪如鹅毛,却也要绕开这一方比剑台而落。

编了一头小辫的少女再抬眼,已是金丹期的真君。

拄拐也要来看这一场比剑的阮铁倒吸一口冷气:“小虞师妹这是将十六月师妹硬生生逼到破境了吗?!这也太厉害了吧!我以金丹期战十六月师妹合道,都惨败至此,厉害还得看咱们小虞师妹啊!”

他转瞬又意识到了什么:“破境到底不是儿戏之时,我一介浮萍,随便破破倒也罢了,十六月师妹如此草率破境,会不会有所缺陷?”

寒冬腊月,傅时画不知从哪儿拔了一根枯草,闻言稍稍挑眉,心道谁是你的“咱们小虞师妹”,却到底没有说出口,只抬草在阮铁脑壳上点了一下:“你醒醒,你当天生道脉是做什么的?天生道脉,凡破境,只有圆满,从无残缺。”

阮铁倒吸一口冷气:“十六月师妹这么厉害的吗?”

站得不远的一些弟子用“你再装”的一言难尽眼神看向阮铁,后者愣了好一会儿,才一拍大腿地想了起来。

哎哟!对呀!

他也是天生道脉的呀!

他、他四舍五入这不是在吹捧自己吗!

阮铁赧然挠了挠头,清秀的脸上露出了带了点不好意思,却也不是特别不好意思的笑容。

再远点的地方,到底还是出来看决赛的琼竹派弟子们脸色都极其微妙。

都是修士,本性总是慕强。

谁都能看出十六月方才的那一剑有多强,便是不懂符,也知晓能够将这样一剑熄灭再按回去的符有多惊才绝艳。

更别提,这一符竟然硬生生逼得十六月破境以自保!

“剑出无顿,但……但她是将那些符意停住了吗?她是怎么做到的?”本命剑碎的影响太大了,燕灵的脸色依然枯败,她怔然看着远处的比剑台,再去回想自己与虞绒绒的那一战时,这才恍然意识到。

——当初虞绒绒恐怕根本没有出全力。

这一认识让本就被浇灭了大半骄傲的燕灵脸色更差。

她悄然抬头去看宁无量,却见他薄唇紧抿,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比剑台,竟然好似没有听到她的话。

燕灵知道虞绒绒当着宁无量的面,解开了两人在婚书上的同心契,再烧了婚书的事情。

她其实本该十分高兴的,毕竟她之前做梦都想要那个厚着脸皮不接触婚约的虞绒绒交出婚书。

可她却从没有想过,对方会以这样一种方式和姿态,将那纸婚书粉碎在梅梢的风雪中。

她的心里居然有些空落落的。

仿佛她此前朝思暮想的事情也失去了一些……本应有的意义。

甚至此刻,她竟然觉得,这样甚至不敢更靠近比剑台一点,只远远看过去的宁无量……

有点可怜。

这个念头一出,燕灵自己都吓了一跳。

好似不知不觉间,她对自己表哥的某些想法与态度,竟然悄然有了一些变化。

细微,却绝对存在而不容忽视。

金丹成,漫天的剑意便已经与此前截然不同,显得更加凝实,更加居高临下,更让满山剑修感受到了来自夫唯道大境真君实实在在的碾压。

刘长老已经站起了身,显然没想到十六月竟然会在这个时候,以这种姿态破

境。

梅掌门掀起眼皮,十六月是她真正意义上的亲传,徒弟破境,她当然不可能无所感。

但十六月方才的剑意足够饱满,剑式足够凛冽,纵使严苛如她,也挑不出半点毛病。

——也找不到面对虞绒绒这样符意时,除了动用某些法宝与破境以外的破解之法。

“小虞师妹,好符。”十六月举着剑,竟是从单膝跪地的姿态,一寸寸顶着符意站了起来。

她此前是单手持剑,此刻却双手交握在剑柄之上,将自己所有的道元都倾注在了剑身。

十四岁的天才少女璀然一笑:“敢问此符何名?”

“与你的剑名一样。”虞绒绒勾唇,再轻轻松开了自己此前停住了漫天符意的手指:“松梢雪符。”

她明知十六月破境,却没有叫停比赛。

十六月明知自己不敌,却也还想试试以剑迎此符!

剑与符碰撞的刹那,满山的风好似都有了一刹那的停滞。

风停,水停,云也停。

虞绒绒抬笔下点,十六月抬剑而上!

天地之间的光被比剑台上碰撞出的亮色彻底遮盖,这一刹那,所有人的耳中只剩下了一声嗡然。

再恢复视野的时候,却见比剑台上,十六月撑剑而立,止不住地喘息。

百舸榜上,原本在第三的那个名字,悄然向上,落在了第一的位置。

圆脸少女发丝微乱,整个盘好的发髻都已经彻底散落了下来,但她毫不在意,抬手将一缕发别到耳后,再抬笔躬身,轻笑道:“十六月师妹,承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