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离开顾宅, 王氏脸上的笑意便没了,她一路沉默着回到七宝巷的顾府,本想着直接回屋歇息, 未想才过月亮门便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道女子的声音。
“母亲。”
无需去看, 也知是谁。
王氏止步, 循声看去便见一个穿着素衣的女子朝她小跑而来。
自打婚期定下来后, 王氏便没再见过顾情, 即便她过来请安,她也不肯见,这还是她们母女俩数日来第一次见面。
大概是知道她还在生气,顾情又恢复成最初回到侯府时怯生生的模样, 她走到王氏跟前, 踌躇了许久才看着她小声道:“您用过午膳了吗?我给您做了您喜欢的豆腐鲫鱼汤,这会还在锅里煨着,我让人给您拿一份好吗?”
她小心翼翼询问,目光一直殷盼着看着王氏,希冀着她能答应。
王氏沉默不语,如果没有萧业的事,没有那些梦,她一定高兴应允,或许还会笑着夸她孝顺, 可如今……她心里积压了太多的事, 那些事让她根本没办法和顾情坐在一道用饭,看着这张脸,她就会想到兰因在梦中的结局, 想到她葬身火海, 想到她连她的骨灰都挽留不住, 连去她的坟前祭拜都不能。
她知道自己不该被一个梦左右,可她没有办法,那个梦太真实了,真实到让她每每醒来都浑身发冷。
何况她如今对顾情也是真的失望了,她没办法面对一个为了爱情可以忽视一切的女儿。
“不用了。”
她垂下眼帘,沙哑着嗓音说了一句,便径直离开。
“母亲!”
顾情白了脸想追,苏妈妈知道王氏今日情绪不好便抬手拦了一下,她仍是客气恭敬的语气,态度却很坚决,“夫人今日起得太早,约莫是累了,二小姐也先回房歇息吧,您说的鱼汤,回头老奴会让人去拿的。”
她说完恭恭敬敬朝人一礼,便跟着王氏的步子离开了。
顾情一个人被留在原地,明明是烈焰夏日,她却浑身发冷,她泪眼婆娑看着王氏离开,那个记忆中总是维护她照顾她疼爱她处处以她为先的女人这次头也不回走在前面,一次都没有回头。
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不住往下掉,可这一次,她的身边却再也没有人安慰她了。
雪芽死了。
阿业如今根本不理她,她给他写的那些信,他没有一封回的。
如今就连最爱她的母亲也不理她了。
顾情觉得自己众叛亲离,偏偏这还是她自己选的路,她连哭都没法哭,抹着眼泪回到房间,留绿几个丫鬟正在廊下做女红,看到她回来纷纷起身,见她双目通红,隐约也知道是因为什么,却又不知该怎么询问,只能恭恭敬敬喊了一声“小姐”便又垂首不语了。
顾情没说话,只点了点头便进了房间,走到内室看到床上铺着的那件喜服,心里才好受一些。
不管怎么样,她终于可以如愿嫁给阿业了。
她相信现在的困境只是暂时的,终有一日,阿业和母亲都会像从前那样对她的。
……
前些日子萧父忽然抱病,起因是因为萧母送过去的家信中提到了萧业要和顾情成亲的事,他打听一番后方才知道两人的情况,气血上涌直接晕了过去,事情传到成伯府,萧母要忙成亲的事宜,加上因为这阵子伯府出事太多,萧父对她多有迁怪,她也没这个心情再去伪装粉饰两人之间的感情。
她可以不去。
但萧业身为人子,却没法避之不见。
这阵子他请了假在庄子照顾萧父,今日才得以回来,才回府,刚跨进院子,周安便拿着一封信过来,看着他语气难为道:“世子,顾小姐又给您来信了。”
萧业脸色难看,原本还没什么情绪的脸上几乎是一下子就闪过一抹厌恶,他脚步不停,看也没看,冷着嗓音丢下一句,“扔了。”便径直朝屋中走去。
周安知道他因为定亲的事心情不爽,自然不敢触他霉头,忙答应一声,正要离开,却见萧业背对着他,一边解佩剑,一边哑着嗓音问,“她……什么时候定亲?”
这个她说的是谁,自是不言而喻。
周安却沉默了好一会才开口,“……听说今天齐家登门,长兴侯夫人也去了,至于婚期不知道定得是什么时候。”原本想说世子若想知道,属下便去打听下,但想到两人如今这个情况,又闭上嘴。
正想着要不要劝人一番,却听萧业说,“知道了,下去吧。”
周安张口,安慰的话已到喉咙口又被他咽了回去,他很清楚屋中的男人并不需要安慰,安慰对他也没有丝毫用处,他只能轻轻应了一声“是”,正要退下,想到什么 又说了一句,“先前夫人派人来传话,让您回来后去一趟她的院子。”
萧业什么话也没说。
周安一时也不清楚他是什么意思,但见他心情不好也不敢多言,只能默声退下。
萧业沉默着站在屋中。
午后晴日在他身后,外间日光正好,他却身处没有光线的阴影中,低头不语。
枯站许久,萧业忽然转身朝外走去,他没去萧母那边,而是径直朝府外走去,可萧母似乎知道他不会去,知道他回来后便找了过来,母子俩在半路碰上,萧业面无表情,萧母却脸色难看。
“你才回府,又要去哪?”
萧业无言。
“你难道是打算一辈子都不与我说话了?”萧母气得不行。
自打她决定和顾家定亲后,萧业便再没跟她说过一句话,被自小疼爱长大的儿子这般对待,萧母又生气又心痛,忍不住红着眼说他,“你如今怪我给你定亲,可我那日要你别去救她,你怎么不听?你若是那日没去,怎么会有如今的事!”
她这阵子心情也不好。
本就和顾家闹成那副模样,没想到如今居然还要做亲家,外头流言纷纷,她要强了一辈子,未想人到中年,却成了旁人茶余饭后的闲话。
怎么可能不生气?
可再生气,再不愿,她又能怎么办?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只能往前看。
好在顾情再不中用也是侯府次女,王氏又一贯心疼她,如今伯府日渐衰微,若能操控顾情,总归也能为阿业谋取几分前程。
萧母定了心神与人说道:“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可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你就别再想别的了,这阵子,我该给的气也都给出去了,可既然两家要做亲家,也不能一直这样往来,王锦那人我知道,一向最疼爱她这个次女,你只要把控了顾情,日后再让长兴侯……”
话还没说完,萧业便冷着一张脸一言不发往外走去。
萧母一愣,等反应过来忙朝着人的身影喊道:“阿业,你去哪?”
无人回她。
萧母被萧业的态度气得浑身发抖,她被景兰搀扶着,眼里逐渐带了水意,两片红唇一颤一颤,半晌才吐出一句话,“我还不是为了他好?他怎么能这么对我……”
景兰也不知该如何规劝,只能让她保重身体。
*
萧业出府后,也不知去哪,他骑着碧骢马去城外跑了一圈,回城时已是傍晚,随便找了一间饭馆进去,才坐下便听屋中其余客人议论道:“听说没,今日那位齐大人去顾家提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