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帘落下。
薄薄一层帘子阻断了内外的光景。
王氏看着那面还在拂动的车帘,心里哀伤不已,却也不好说什么 ,只能由苏妈妈扶着坐上了来时的马车。
齐豫白仍骑着马,就在兰因的马车旁。
夜色浓黑,一群人却朝巷子外驶去,才出巷子便碰到了天青。他先前被齐豫白吩咐去了城防营,这会他身后跟着一群城防营的将士,领头的那人正是城防营的领将陆随风,他跟齐豫白是旧相识了,这会相互拱手见完礼后便与齐豫白说道:“今日虽然无宵禁,但几个城门口一直都有人把守着,先前来时我已着人去问过话,并没有可疑的人出去,想来顾小姐还在城中。”
齐豫白嗯一声后问他,“画像拿到了?”
陆随风颌首,“拿到了,我已着人又拟草了几十份,拿去给各大客栈查看。不过——”他一顿,齐豫白还未说话,王氏便立刻挑起帘子询问,“不过什么?”
陆随风先前已从天青口中了解到出事的人是谁,这会见王氏年纪打扮,便驱马朝人那边而去,离近些后向人拱手问好,“侯夫人。”
王氏面对外人仍是倨傲的。
这会也未理会他的行礼,仍蹙着柳眉问,“你先前要说什么?”
陆随风也不介意,只说,“若能在客栈找到这位歹人自是最好,怕就怕他未住在客栈。”敢当街把人带走,这样的人自是早有准备,客栈人多眼杂,绝非是第一选择。
可若是要每家每户搜查,只怕到时得闹到人尽皆知,到那个时候,这位顾家二小姐的名声可就……
王氏自然也清楚。
她白了脸,正想张口,脑中却再次突兀地想起了那个梦。
这一刻,她竟然没想顾情,而是想起那个梦中,她因为兰因与人苟合,名声尽毁,不顾她的解释,把她拦在家门前不准她进门……若是兰因知道那个梦的话,此时会怎么想?她又会怎么看待她即将说出的话?
还好,她不知道。
还好……
那只是个梦。
可即使这样安慰着自己,王氏的手却还是忍不住在发抖。
苏妈妈以为她是因为害怕顾情名声受损才会如此,不由握住她的手,低声安慰道:“夫人,先救回二小姐要紧。”
王氏哑声,她张口想说话却发现自己竟短暂地失了声,过了好一会,她才终于把话吐出,“先救人,至于别的……”她没再往下说,她也说不出口,她甚至不敢朝后面那辆马车看去。
有了她的吩咐,陆随风便没有后顾之忧了,他侧头与身后的将士嘱咐几句。
几个将士连忙领命去做事。
王氏这边的车帘已经落下,陆随风正想归队去问问齐豫白,想看看他能不能提供一点别的思路,可以方便缩小搜查范围,却见他此时神色竟有几分阴沉。
同朝为官三年,私下相交虽不算频繁却也不算少,还从未在他的脸上看到这样的神情,陆随风不禁一愣。
可更让他惊讶的是,他身边的那辆马车,那辆从始至终都未有过一丝动静的马车,此时竟伸出一只手,那手细腻白嫩,在头顶月光的照映下,就像一块上好的美玉,此时那犹如美玉般的手便握着齐豫白那一截绣着流云纹的紫色衣袖,轻轻一扯,便让那个原先还神色阴沉的男人立刻恢复如初。
齐豫白转头,弯腰,“怎么了?”
他问兰因,脸上神情平静从容,完全不见一丝陆随风先前瞧见的阴沉。
可兰因多了解他啊?
怎么会不知道他此时眉心处的折痕是因为什么?
“我很好,我没有不高兴。”她牵着齐豫白的衣角说,见他薄唇微抿,望向她的凤眸也终于染了几分暗色,“真的,我只会为我在乎的人生气、难过,她如今对我而言早已是可有可无的人了,无论她做什么都不会影响到我。”
“所以,你也不要替生气了,你皱着眉头都不好看了。”
她玩笑一句,却也终于让原本神色难看的齐豫白恢复如常,齐豫白什么都没说,只是抬手摸了摸她的头,眼中有着缱绻的温柔和未加掩饰的疼惜 ,余光瞥见陆随风过来他便收回手拉下了车帘。
“这是……”陆随风一面朝被遮得一点影子都看不见的马车看了一眼,一面悄声问齐豫白,“弟妹?”
“嗯。”
“真的?”他这一声拔得有些高,不少将士都看了过来,甚至有人问他,“将军,是不是有其他线索了。”
陆随风轻咳一声,“没。”
他神情严肃,心中却八卦无比,万年铁树居然开花了?!要不是现在场合不对,他非要拉着齐豫白好好问一句,不过这会还是算了。陆随风还是很有职业素养的,这会最要紧的就是那位顾家二小姐了,便只是和齐豫白说了一句,“回头替我和弟妹说一声,今天地方不对,回头我再补上见面礼。”心中却还在奇怪怎么齐豫白办个案子居然还带着自家夫人过来,就这么分不开?
齐豫白点了头。
听陆随风正经询问能不能缩小范围,倒也说了几句。
他虽然与这位方淮叶并未接触过,但像方淮叶这种性子的人,他却是碰过不少。这类型的人大多都是幼年甚至于少年、成年的时候受了太多不公的事,便养成偏执病态的心理,这样的人不会理会亲情伦理,或许连死都不怕,不过他身边还带着一个顾情……之前齐豫白派人调查过,知道方淮叶是妓生子。
方家夫妇十分恩爱,可一日,这位方老爷被人灌醉,又被人安排与一个妓子睡了一夜,原本给一笔银钱便以为这事了结了,未想那妓子竟有了身孕。
那妓子也厉害,知道方老爷知道后必定不会留下这个孩子,便离开妓院,自己找了个无人知晓的地方待着。
等到十月怀胎,瓜熟蒂落,便抱着这孩子闹到方家,她聪明,非等到方家举办宴会,众人瞩目的时候才带着孩子登门,众目睽睽、流言四起,便是方家夫妇再不肯承认也没办法,只能让他们母子进了门。
可那妓子千算万算,唯独没算到方老爷对那方夫人的真心,她原本以为进了方家就飞上枝头,可进府几年,别说荣华富贵,连那方老爷的面都未见到。
于是她所有的怨恨都报复到了那个孩子身上。
几年后。
那妓子离世,方淮叶便独自一人生活,他身边的那些奴仆全都是方家的人,恨他坏了老爷夫人的情分,又觉跟着他没出息,自然不会拿他当一回事,心情好当狗一样逗着,心情不好挨上一顿打骂也是有的。
直到方家大少方俨如碰到他被人欺负,方淮叶的情况才逐渐好转起来。
至于顾情——
从当初竹生送来的调查,应该是顾情嫁到方家的那几年帮了几次方淮叶。
不过齐豫白并不觉得方淮叶对顾情的那份感情是爱,倒更像是对待一个玩具……他蹙眉,虽然不是第一次和这样性子的打交道,但还是让他沉吟了一会才开口,“去找几个无人居住的偏僻废巷看看,距离朱雀巷、七宝巷不能太远。”
如果没有顾情,以方淮叶这样性子的人闹事,必定会闹到众人皆知。
可有顾情——
即便只是一个玩具,方淮叶对顾情有那一份执念在,就不可能轻易出事。
陆随风也觉得方淮叶不可能挑选闹市,不过他是单纯觉得这歹人胆子不可能这么大,让人拿过汴京城的街巷坊市地图,正在盘算歹人会选择什么地方,身后便传来一阵马蹄声。
“将军!”
一个将士打马过来。
陆随风转头,“什么事?”
将士朝他和齐豫白一拱手后,恭声禀道:“有人看到成伯府的萧世子去了四尾巷,随后,他的侍从也跟着过去了。”
四尾巷?
陆随风和齐豫白对视一眼后朝手中地图看去,那四尾巷赫然便在七宝巷和朱雀巷的交界处。
“走!”
陆随风发了话,一行人立刻动身朝四尾巷的方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