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当时也就两三个月大,被人包在襁褓里扔在孤儿院门口,我们没看见扔你的人。没多久,你爷爷就来了,他把所有孩子都看了一圈,然后对我说不对劲,还少了一个。”
爷爷在到孤儿院之前,一定算过,领养他不是偶然,而是目标明确。
陆汀觉得荒谬,追问:“后来呢?”
“后来阿姨就把你抱出来了。”院长年纪大了,回忆的过程有些漫长,“他见到你以后当即就说‘要这个孩子’,你当时太小了,我其实不太放心,可是随行的人告诉我说他有钱,不会让孩子受委屈。事后,他让我把关于你的资料全部销毁,并且答应会不定期的资助孤儿院。”
“销毁之前他说什么了吗?”陆汀问。
“没有。”院长拖着沙哑的声音道,“但我想,应该是怕你的家人找到你,或者是想断了你寻找亲人的念想吧。毕竟,社会上不是没有辛苦苦拉扯大的孩子,最后吵着要回去找亲爹亲妈的。”
陆汀想,院长没有说错,爷爷是想彻底切断他和亲生父母的联系,让他永远留在陆家。
即便,那些资料里根本没有任何有效信息。
/>“我爷爷当时看见我,是什么表情?”陆汀声音委屈,又充满了怀念,漂亮的眼睛泛着微微的红。
院长想,这位青年一定是太思念他爷爷了,所以才会来打探往事,“很高兴,我记得很清楚,他看到你的时候眼睛都亮了,抱着你时双手激动得颤抖,我当时怕他把你摔了,还让他小心点。”
“然后他就说要领养我?”
“对。”院长笑着,“看见你第一眼,他就很喜欢你。”
陆汀维持着脸上思念亲人的表情,放在膝盖上的手却悄然收紧,他想骗自己,陆家的确曾给过他一份善意,可是现实告诉他,没有,一丁点也没有。
他怀疑,早在那时候陆老爷子就已经在计划,用他来压制林归。
对他来说,自己只是一个工具,而非亲人,没有必要对他倾注任何情感。而他体质的特殊性,爷爷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已经发现了。
所有的一切,早在二十一年前就计划好了。
孤儿院的大门在身后缓缓地关上,陆汀最后回头有看了一眼,心口泛起密密实实的疼痛。往事像千百根针,狠狠戳着他血淋淋的心脏。
A市太热了,陆汀觉得双腿沉得厉害,每一步都走得很艰难。
清冽的气息围绕上来,林归出现在身边,钳着他的胳膊将他拉到了树荫下。
陆汀仰头看着男人,“他为什么一定要把我带回家,为什么一定是我?”
“有一种人天生就能吸纳阴气,能操控阴气为己所用,可纵鬼行凶,可修炼邪术。这种人,被称为九阴,百年不遇。”林归紧紧握着青年的胳膊,仿佛怕人跑了。
男人的大手附上青年的面颊,拇指恰好抵在眼尾,那点湿润还未流下来,就沾到了男人的指尖上。
“陆鸿畴想利用你身上的阴气压制我,但最初的时候并不成功,因为你需要一个契机能力才会被彻底激发。”
“所以他才给我们定了冥婚?”陆汀的声音带着很重的鼻音,再加上红成兔子的眼睛,看上去可怜至极。
林归舔了下干燥的嘴唇,“是,也不是。”
他也是直到刚刚才想通各种玄妙,“打破你身体封印的,除了你我的婚约,还有当初禁锢我的那捧土。”
陆汀现在习惯随身携带扶乩工具,闻言立刻摘下背包,掏出那捧泥土。
泥土落便散开,被聚拢后又像是混了水的光滑泥团。
陆汀蹲在地上,仰头望着林归:“就这?”
林归也蹲下,手掌一拢将泥盛在手心,“这不是普通的土,是万物灵气经过亿万年孕育而出的息壤。陆鸿畴将镇压我的封印和婚约放在息壤上,息壤禁锢我时运转的灵气自然而然反扑到了你的身上,冲破了你的封印。”
陆汀在神话故事中见过息壤,说是可无节制的自行生长,“这也太小了吧。”
“神话故事都是骗人的。”林归将那捧土嫌弃的丢回到地上,活脱脱的就是一个小废土,“你当初滴了血进去,它应该认了你当主人,只是现在太过虚弱,无法维持形态。”
见鬼的时候,陆汀没觉得有多玄幻,看到小叔叔在藤蔓和人形之间自由切换,他也仅仅是恐惧了几天而已。
眼下,陆汀心里的悲伤被一捧废土彻底打散了。
他单膝跪地,一点点将泥土捧在手心,难以置信地偏头望着林归:“它真的是活的?”
林归:“是死是活看它的命了。”
陆汀觉得掌心里冰冷的泥土仿佛有了温度,再也不愿像之前那样随意对待,仔细小心地将它放到背包外侧的小口袋中。
林归眼神冷下来,“你当初对我可没这么小心,花盆都是随手一放。”
“我那不是看花盆很结实吗。”陆汀上前,迟疑两秒后,终于越过那根礼仪的界限,掌心贴着男人的胸口帮他顺气。
见林归的确没有表现出厌烦,陆汀这才温声哄道:“我以后也这样双手捧着你,好不好?”
“谁要你捧着。”林归推开那只手,扬起的唇角被他努力压了回去。将脸别向一边,眼睛朝陆汀的方向瞟了一眼,声音轻微的僵硬着,“现在好些了吗?如果还是很难过,我,我可以勉为其难,让你靠一靠。”
“不了吧,我不喜欢强迫别人。”陆汀拒绝得很痛快,主要是天气太热,两个火炉抱在一起还不得热炸了。
林归:“……”
去机场的路上,陆汀的情绪已经平复了许多,脑子里总是回旋着自己身上的封印。那应该是出生后,亲生父母察觉到什么,请高人施加的。
是不是说明,他亲生的爸爸妈妈其实很爱他?希望他能像普通人一样,平安健康的长大?
飞机在夜间八点降落,陆汀坐上大巴后很快就累得睡着了。
下车点与恒华小区有一段距离,需要搭乘地铁,这个时间段地铁上的人少了大半,陆汀很容易就找到位置坐下来。
地铁外漆黑一片,陆汀坐正了身子,放好包,一抬眼就看见对面的玻璃上有个人影。
是爷爷。
陆汀迅速站起来,老人影子随着地铁外稍纵即逝的广告牌一起消失了。
空气中没有任何不正常的气息,刚刚的影子是他的幻觉。陆汀疲惫的揉了把脸,将脑袋埋在曲折的双臂之间。
不能让陆鸿畴成为自己的心魔。
不能去在意,更不能去仇恨,这样对心境的影响很大。
陆汀轻轻地做着深呼吸,浊气被一点点的排出胸腔,脑海中浮现出一片漆黑的夜空。暗黑会让人压抑,在某些时候也能让人冷静。
不知过了多久,地铁到站了。
陆汀走出地铁站,温热的空气立刻将他包裹。
林归陪着他走在两边都是树荫的路上,明明男人什么也没说,陆汀就是觉得安心,好像只要和小叔叔待在一起,天大的事情也不用怕。
“陆哥!”一声雀跃的呼喊自前面传来。
汪彭泽在楼下站了快一个小时,被蚊子咬得满腿包。
陆汀疑惑地停在楼下,“你怎么来了?”
“我有事儿找你。”汪彭泽瘪了瘪嘴,“来之前给你打过电话的,可是你关机。”
陆汀一想,“我当时应该还在飞机上。”
“没关系,我也没有等多久。”汪彭泽说完抬起腿用力抓挠,留下几道红色的抓痕。
“找我什么事?”陆汀不太想站在楼下喂蚊子,“要不上去聊?”
“行。”汪彭泽仿佛任何时候都冲满了干劲,当即跟着陆汀进去,上了电梯。
进了家门,客厅里黑乎乎的一片,只有李怀恩的房间亮着灯。
李怀恩探头出来看了眼,“你回来啦,黄娜和赵岗出去看电影了,厨房有我买的披萨,你可以当宵夜吃。”
“知道了。”陆汀点头谢过,带着汪彭泽进了房间。
这是汪彭泽第一次走入陆汀的生活空间,有些诧异,毕竟他通过母亲知道的那些大师,哪一个不是住的豪宅别墅。
“随便坐吧。”陆汀招呼完,就见汪彭泽要去拉书桌前的凳子,“别!”
天知道小叔叔愿不愿意把自己的专座让给客人做,他拍拍床边,话到一半又给收了回去,低头用手机在记事本上敲了一行字:【床边他可以坐吗?】
【不可以。】林归紧接着又打了第二行字,【那张床将来是我的。】
陆汀一脸莫名,抱歉地对汪彭泽说:“我们去阳台上聊吧,房间里太闷了。”
汪彭泽:“……我,没意见。”
夜里总是比白日凉爽,微风轻拂,楼下的树叶被吹得沙沙作响,可能还要下雨了。
汪彭泽没有打算拐弯抹角,他把自己的纪实小说拿出来,让陆汀看看是否实施,会不会太夸张。
陆汀发现汪彭泽的逻辑能力非常强,按理说他接触到的案件细节并不多,但经过他推敲,居然能完整的联想出整个故事,和真实情况不离十。
“汪彭泽,你脑子是怎么长的?”陆汀那几页纸递回去,“你打算发表出去吗?”
汪彭泽眼里荡漾着兴奋,“既然你觉得没问题,我就发。”
陆汀想起“惊悚之旅”,背后的人大费周章让他入局,戏弄,观察,无非只有这两种可能。或许他可以添一把柴火,放点烟雾弹出。
“你可以稍微再加工一下,把我写得更厉害一些。”陆汀说,“纪实小说并不是新闻记录,可以来点夸张手法吧。”
汪彭泽似乎对“真实”两个字有种莫名的执拗,他否定了陆汀的提议,“能不加工吗,如果不能真实表达,我会很难受。”
陆汀以为他在开玩笑。
汪彭泽苦恼道:“真的会很难受,就像有人抓着的心在拉扯,又痛又痒,陆汀,我可能有病。”
“如果不做狗仔,无法窥探别人的生活呢?”汪彭泽家境好,完全不像会从事狗仔职业的,这个问题陆汀很早之前就想问了,因为每次汪彭泽在提到自己拍的八卦照片,眼睛里都会有种奇艺的兴奋。
汪彭泽挠了挠后脑勺,“也会不舒服,你说我是不是有病。”
这是他第二次提到“有病”两个字了,陆汀轻轻摇头,“没有,如果真的有那也是职业病,跟其他的没关系。”
汪彭泽似乎松了口气,宝贝似的把打印出的小说放回背包里。然后抬起头,欲言又止。
“你今天来找我,应该不只是因为这件事吧。”之前发的纪实小说,可从来没给他看过,陆汀感觉,这只是一个小小的开篇序曲。
汪彭泽抿了下唇,转头了眼外面,夜很暗,今晚似乎要下雨。
“我今天去一个摄影师朋友家,在他桌上看到了一个名单。”他说,“上面有你的名字。”
陆汀的手搭在栏杆上,侧身正对着汪彭泽,惊讶的指着自己的脸,“我?”
“是一档叫惊悚之旅的节目,你是他们的邀请的嘉宾。”汪彭泽仔细看着对方一举一动,从那些细微表情中确定了,自己猜得没错。
陆汀重新转过身,两只手一起撑在栏杆上,身体往外微倾,任凭微风吹拂着脸。
“我的确收到了他们的邀约,不过那更像一份录取通知书。”陆汀说,“而且我没有拒绝的余地,在我看到合约之前,已经有人替我签了合约。”
汪彭泽下意识道:“谁?”
“还不能百分之百的确定。”陆汀说,“你对惊悚之旅有了解吗?”
汪彭泽有点沮丧,“听完朋友说了一些。”
天空一阵惊雷,白光将两人的脸照亮,汪彭泽闭上嘴,等到周围安静下来,才继续道:“那家公司你有了解吗?”
陆汀:“有一点,据说是康家在背后投资。”
“康家从事体育贸易,国内很多进口的体育用品都是由康家代理的,小半年前吧,康成明开始投资小成本节目,希望通过这些给康家的自有视频网站引流。惊悚之旅是他们近期相中的,算是很看重的一个项目,因为在这之前,国内没有人做过类似的。”
陆汀忽然问:“黎双你知道吗?”
“当然知道,康成明的新婚妻子,他们前两天刚结婚,我爸妈还去参加了婚礼。”看陆汀一脸惊愕,汪彭泽啊了一声,“你也去了吗?”
“去了,和他们说了两句话。”
“所以惊悚之旅才邀请你?”汪彭泽说完就觉得不对劲,“惊悚之旅邀请的都是网络上正红的大师们,你的能力应该没有暴露才对吧,我记得我在小说里给你打了很厚的马赛克。”
br />“跟你没关系。”陆汀没说自己可能被盯上了,示意汪彭泽跳过这个话题,继续讲。
汪彭泽哦了一声,“我那个摄影师朋友也是被邀请的人之一,因为他自称自己有阴阳眼,曾经在网络上写过所谓的亲身经历,至于真假……陆汀,咱俩是哥们儿,我就跟你说一句实话吧,我觉得不太真。我可不信世界上有人见了那么多次鬼,还能获得安然无恙。”
“兴许是运气好呢。”陆汀对此持保留意见。
汪彭泽点点头,“总之,他因为那些经历小火了一把,尝到了甜头,开始拍摄风格诡异的照片。怎么阴阳怎么来,偏偏这种照片近两年很受某些西方媒体的欢迎,让他赚了不少钱。”
“其他几个嘉宾呢?你都记下来了吗?”
“额,没有。”汪彭泽窘迫道,“当时看到你的名字后,我就迫不及待给你打电话了,然后就来了你家楼下。”
陆汀:“……”
好歹算是知道一个嘉宾的个人信息了,陆汀拍拍自责小老弟的肩膀,“还是应该谢谢你。”
汪彭泽吞咽几下,嘿嘿笑了几声,有点猥琐。
陆汀嘴角一抽:“你又想作什么?”
汪彭泽卖了个关子,“还要运作一下,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聊天趋于尾声,汪彭泽将摄影师朋友的名字、微博账号写到纸上,挥手走了。
陆汀捏着那张纸怔了会儿,先用手机在搜索网上输入摄影师秦岳,界面跳转,第一个搜索结果就是秦岳的百科。
秦岳三十岁,B市本地人,父母都是普普通通的小学教师。本人是知名院校摄影系毕业,一直从事自由摄影职业,拿过不少奖项。
陆汀顺着往下看,发现百科里记载了秦岳的一些经历。因为大环境使然,里面并非用“亲身经历”,而是用“杜撰灵异爱好者”来形容。
其中一件事,是秦岳十二岁那年,在学校男厕所看见过一具悬挂在洗手池正上方的尸体。后来证实,在许多年前,那间卫生间曾是教室,有个校工因为欠了一大笔债,悬梁自尽了。
还有一件是,秦岳三十岁生日那天,和朋友去酒吧,出来的时候路过一条巷子,看见里面有个黑色垃圾袋在蠕动。
第二天,新闻报道说,警方在某酒吧后巷发现一具被黑色垃圾袋包裹的女尸。
轰然一声闷雷炸响,吓得专心致志看鬼故事的陆汀颤抖了一下。
他关掉手机,转而进入微博寻找秦岳的照片。秦岳作为摄影师,爱拍别人,也爱拍自己,他的左右眼睛的虹膜有很微小的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