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当事人之一,厄里斯觉得自己发挥了前所未有的耐心。
要知道他对待幼崽的态度一向不怎么“善良”。
冥府新生的神明要是太皮,大家默认扔去塔尔塔洛斯门口罚站几个月,敢溜的话就让三头犬追着咬,缺胳膊断腿也不许哭,家长是谁都没用,有意见去和哈迪斯提。
哈迪斯不把你留着加个几年的班,那简直浪费了送上门的机会。
所以,按照他的祖传做法,宿傩这种叛逆男孩放在冥府是要被三头犬追着把屁股咬烂的。哪会像现在这样,手把手教他好好做人。
不过话又说回来,厄里斯这次是真的有些生气。就如他说的,最好的情况下,宿傩绝对不能有任何信仰。如果要有,也只能是他。
当诅咒和宿傩完全绑定,宿傩又有别的神明信奉之后……诅咒之神就会被立刻降格。
厄里斯:这不做梦呢?
尽管如此,他还是很耐心地用关怀来培育未来的花朵,并且看上去效果奇佳。
在若有所思之后,宿傩放下了搭在他脖子边的手,第一次用四只手抱住他的腰,头埋在胸口看不清表情。
“明天和叶王一起去东寺吧。”厄里斯捻着他不算长的沙粉『色』头发,门被打开,风吹进来,夜空仍然只有散开的星,“知道自己想要的,自己去拿,这样就很好。”
宿傩问:“只要我能自己得到,怎么做都没关系,是这个意思吗。”
厄里斯:“是。”
宿傩:“好。”
然后厄里斯就感觉到自己被一把推开,宿傩说:“晚安,厄里斯。”
厄里斯:“晚安……?”
然后他就看着刚刚还情绪复杂的少年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这次轮到厄里斯满脸问号。
你出情绪这么快的吗?
院子里的风吹过几轮,安倍晴明终于回来了,刚一回来就直接走进厄里斯的屋内,先是环视了一圈,接着像是松了一口气。
“你在担心什么?”厄里斯从来没见过晴明有过神经绷紧的样子,当然,现在也没见过,但从他现在神情舒张大概可以判断之前的状态。
安倍晴明有些失笑,走近了之后用扇背敲了敲厄里斯的肩:“你知道自己的表情吗?”
厄里斯:面瘫是叭?
“你以后还是不要经常笑了,比平时面无表情还要令人『毛』骨悚然。”晴明叹着气做出了这样的评价,“宿傩还活着吧,请告诉我他还健康地活着。”
“……这个说法未免有些刻薄。”
“叶王说他是刻意的。”晴明突然说,“他让我告诉你这一点。”
“是吗?”厄里斯不是很在意,“没关系,我还算喜欢他。”
晴明有些意外:“我以为你对他没什么在意的感觉?”
“也不是在意,只是那孩子浑身上下都充斥着负面情绪呢,无时无刻。我很喜欢这样的人类。”
这不就把天聊死了吗,安倍晴明在心里重重地叹气。自认为作为人类一员,他是不是应该对厄里斯抱有一定的应对方法比较好一点?
毕竟他看上去实在是……明明还没有干什么出格的事情,却随时都有事故脱缰的不安感啊。
“不过我现在认可你说过的话了。”厄里斯说。
晴明:“什么话?”
厄里斯:“宿傩和叶王的关系很好……的那句。”
安倍晴明:“……”
我就随便说着膈应人,你还真敢信啊?
“本质相近的人互相讨厌,为了不让对方彻底成长起来,只能自己拼命向前走。”厄里斯虚起眼,“我很愿意看到这样的发展。”
“请不要当着阴阳师的面说这种话哦,要把他的后辈当作养料什么的,真是让人感到害怕啊。”
厄里斯用「我们俩谁还不懂谁啊」的眼神瞥了过去,纠正说:“反过来也是成立的。谁说赢家就一定是宿傩呢?”
安倍晴明愣了一下,接着笑起来。
“很好笑?”厄里斯重新走进院子里。
晴明跟上,掐印让式神重新布置上清酒:“不是在笑这个。”
有谁能看得请呢,晴明想,当他认为厄里斯将宿傩划分到了「珍重」范畴的的时候,这位神明却又表『露』得如旁观者般冷酷,但他的情绪又的确在被宿傩的一些行为牵动着。
宿傩本身的行为也很值得推敲。
“我有一个很有趣的观点,你不必接受,听听就好。”晴明举起瓷杯,狐狸眼藏起了酒光潋滟。
“嗯。”
“如果要旁观的话,一定要看仔细了。你选中的那个孩子和麻仓叶王或许在某些层面相似,但绝对是完全不同的。叶王还有明确的区分意识,清楚神明和人类的区别,你的那个孩子并非如此。”
厄里斯:“这对我来说不是什么坏事。”
“也不是什么好事。”大阴阳师在占星上一向颇有天赋,“你给了人类的存在一颗超出人类的野心。小心一些,厄里斯,那颗野心或许会变成你的地狱。”
厄里斯垂下眼,将杯中清酒一饮而尽,带着凉意的火辣感从喉咙涌上来。
“或许吧。”神明淡淡说,“可对于人类而言,我才是地狱。”
***
时间过得飞快。
宿傩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表现得和以前没有多大的区别,依旧是上学,殴打同学,和叶王阴阳怪气,回来拆院子,偶尔跟着厄里斯出城去刷野怪。
从那晚起,他脑子里的那个男人完全销声匿迹了,同时,他也终于意识到为什么麻仓叶王每次都能那么精准的踩雷挑衅,或者在对决的时候准确预判出他的下一步行动。
这个阴阳师拥有听见人心的能力,也因此憎恶着众多人类,但又摆脱不了自己所处的环境。
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憎恶表『露』得越来越不『露』山水,最后成为了自己讨厌的那类人。
“那是有效率的隐瞒。”叶王和宿傩并肩走在朱雀大道上,在注意到旁人异样的打量后温吞地笑着看了过去,不出意外地得到了一个惭愧的表情。他转回头,说着和面上完全迥异的刻薄发言,“我不要让蠢货影响到我想做的事,像你那样四处树敌的行为也太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