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戏台上的唱腔被风吹着带来这边。
颜穆撩起衣袍,坐在石凳上,眼睛一抬就是自己最为得意的学生:“为师听说昨日,娄家的人又为难与你?”
“小事,往年也是如此。”娄诏话中没有在意,好像说的是别人。
颜穆摇摇头:“他们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你入赘冯家,以后到底会因此受影响。仕途,是需要好声誉,不然没回也不会下功夫,『摸』排考生底细。”
风掀着娄诏的衣袍,并未开口。
颜穆一只手搭上石桌,视线望去湖面:“报恩是应该,可你也要小心,牵扯的地方多,留下错处的机会也会变多。”
“是。”娄诏应了声,脸『色』淡然。
“这也没办法,”颜穆道,一双不大的眼中带着精明,“当日若是你听劝,不去冯家找什么,何会被『逼』着成了冯宏达的女婿?”
一时静默,风吹水波发着轻轻的水声,哗啦哗啦。
“冯宏达所做之事,不应牵扯……”娄诏话出一半咽了回去,眉间禁不住蹙了下。
颜穆的脸沉了几分,左手拉起右袖口,右手在是桌上写着什么:“我一直都知道你心里明白得很,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娄诏站来桌前,看着颜穆在桌面上一笔一划,写了四个字:尽早脱身。
做完这些,颜穆拍拍双手站起来,往那戏台方向望了望,手里捋着胡子赞叹一声:“这出戏好,老夫得过去凑凑热闹。”
说完,颜穆瞅了眼娄诏,绕过石桌走上石拱桥。
娄诏看着空『荡』『荡』的桌面,脑海中是颜穆的那四个字,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让他脱身,那不就只有一处地方?
嘴角勾出一个冰凉弧度,娄诏抬头,也离开了水榭。
周遭静了,只有风吹水波的轻响。
冯依依贴再柱子边,双眼愣愣的看着湖水,身子一动不动,仿若被冻在了那儿。
凉风扫着她的脸颊,娇嫩的肌肤起了一层细细的小疙瘩,苍白得像年前那一场雪。
刚才娄诏同颜穆的话,冯依依听见了,虽然很多听不清楚,但是有一件却是明明白白,当初娄诏进冯家,的确是有目的的。
原来当日邹氏的警告居然是真?
冯依依觉得很冷,魏州没有扶安的严寒,却是另一种冷,一点点渗透,黏在骨头上不散去。
眼中升起茫然,当初选的路到底是错了。
。
岸上,秀竹沿着湖边的小径焦急寻找,边走边喊:“小姐!”
曲乐声掩盖了她的声音,她往偏僻处找去,直到围着湖转了两圈,依旧不见人影。
秀竹心慌意『乱』,跑着去前厅找娄诏。
“什么?”娄诏站在亭外,一张俊脸沉下来。
秀竹抹了一把眼泪,带着哭腔:“小姐说去湖边溜达,我过去找,人就是没见着。姑爷,你快想想办法!”
“她在湖边?”娄诏胸口一滞,回头看了眼厅里客人,最后下了阶梯。
“清顺,”娄诏唤了声,“去家里各处门守着,不要让少夫人出去。”
清顺一怔,看见娄诏脸『色』不好,也没敢耽搁,赶紧跑着去办。
娄诏想了想,沿着路往湖边去,身后不知所措的秀竹小跑着跟上,眼眶通红。
“你回房去看看,她是不是已经回去?”娄诏道,双手不禁攥起,“还有戏台那儿。”
秀竹点头,赶紧先朝着近处戏台跑去,期望冯依依已经回了那儿。
很快,娄诏到了湖边。
娄宅的湖修得平整,站在任一处都会将景『色』收进眼底,况且是单调的冬日,湖边有人走动,很容易就能看到。
湖周围没有什么遮挡的地方,只有……
娄诏看去水榭,方才他曾与颜穆在哪里说了些话。他记得,门是锁着的,她不可能在那儿!
心里某处开始发慌,娄诏右手抬起,抓上柳树粗粝的树皮,指尖泛白。
传来的戏腔让一向自诩冷静的他,起了烦躁之意。面前的石拱桥过去就是水榭,,水榭背面有一处小平台,那里挡风,又能晒太阳。
娄诏抬步走到桥上,方才也是这样同颜穆一同来的。说着他以后的路,进京之后如何打算,还说了冯家……
绕过水榭,拐角处是一根朱红『色』的柱子,高而粗壮,小时候捉『迷』藏,孩子们都喜欢藏在这儿。
娄诏薄唇抿了下,一步一步走过去,到了柱子后。
没有人,这里是空的,冯依依不在这儿。
娄诏一瞬间,握起的手松了松。
他跑着从水榭里出来,在湖边的岔路上寻找。
不知走了多远,娄诏听见了熟悉的笑声,明朗清脆,又有种让人心中发软的甜糯。
他循着那笑声找过去,就看见一身紫衣的女子站在一座荒院前,抬头看着屋顶。
“依依!”娄诏唤她。
“啊?”冯依依回头,脸上挂着还未褪去的笑意,双眼月牙儿一样弯着。
娄诏双肩松缓下来,心里居然有几分庆幸。
慢慢踱步到冯依依身边,平稳下方才急促的呼吸:“你在这里做什么?为什么身边不带人?”
冯依依整个人裹在斗篷下,眼睛嵌了星星般闪亮。
她没有回答娄诏的问题,而是抬手指着屋顶让他看:“你家这边的鸟儿也喜欢打架呀,我还以为只有扶安的鸟儿暴躁。”
娄诏看着冯依依眼里的光,轻笑声:“鸟不都一样?你以为是人,还分暴躁跟温和。”
冯依依只是笑,眯着眼睛盯着屋顶。天知道,她内里有多苦涩,甚至眼眶都憋得发疼:“鸟窝在那儿。”
娄诏顺着冯依依指的方向,只是看见一片残旧青瓦:“你跑这儿,就看了半天鸟?”
“嗯,”冯依依『揉』『揉』自己的脖子,皱起眉头,“看久了,脖子好酸,眼睛也疼。”
说着,冯依依用手背搓搓双眼,借此想抹去里面的酸胀,以及那快要沁出的眼泪。
“回去吧,喜欢鸟,明日让清顺给你找两只回来。”娄诏拉下冯依依的手,就见到一双被搓红的眼,明明一瞬前还那样明亮。
冯依依被抓上的手腕僵住,甚至连抽回的力气都没有。曾经她愿意他牵着她,如今她却想抽回。
“不用,鸟儿就该自由飞,抓着它们作甚?”冯依依摇头,“你不是在前厅陪客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