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相支持周文远,“陛下,周文远文采斐然,又作有知名的诗词,这卷子也答得出色,他当头名状元实属理所应当。”
右相支持顾成言,因为前三名有一个是他儿子程季良,他没法支持自家儿子,于是就支持原本的会元!
“陛下,臣以为这顾成言当为状元郎,他本就是本届的会元,而且臣观其上殿后遵循礼制,举止从容,六元及第的状元郎,这实在是我朝少有的佳话。”
六部中的礼部、刑部与工部支持右相,吏部、户部与兵部赞同左相,四位翰林大学士也分别站队,一时之间两方各有各的说辞。
皇帝被他们吵得头疼,“罢了,那就让他们三人再加试一轮,由朕亲自出题,直接在殿上回答即可。”
周文远心理素质自然是比不过顾成言的。
不过顾成言终于看清了皇帝的真容,他心中震惊,但面上却分毫不露,跟陛下对视时,分明还瞧见了陛下眼中的笑意。
最终,顾成言不骄不躁,应对自如,回答皇帝的问题滴水不漏,被直接点为了状元郎。
不知皇帝是有意为之还是个人审美与众不同,竟将榜眼给了程季良,将那周文远点为探花。
众臣一时之间神色各异,按照常理,这探花通常都是长相最俊俏的,可这周文远无论是跟榜眼比还是跟状元郎比,好像都差了那么一点意思。
不过是陛下钦点,大家也不敢有异议。
陛下和诸位大臣走到殿外,一番奏乐和跪拜仪式之后,殿试的结果通过传胪唱名依次昭告。
骑马游街时,三人身穿红色礼服,头戴插着金花的方翅纱帽,所谓“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其中体现的雀跃与得意便是如此了。
不少百姓纷纷朝他们投掷鲜花。
有人问道:“这前头的是状元郎吧!那个是探花郎来着?”
“最左边那个!叫周文远!”
“这今年的探花郎怎么还不如状元郎好看呢!”
“是啊!状元郎的颜色更好,俊逸温润,文质彬彬的!”
“况且这乃是本朝第一位六元及第的状元郎,说不定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来历练的。”
“哟!那可得拜拜!保佑我家子孙也能金榜题名!”
一时之间状元郎顾成言的名声极好,游街之时,无数京城小姐朝他抛下鲜花锦囊,空前盛况。
隔着窗户,那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顾成言的眼中,她眼神妖娆,笑的勾人,故意朝着顾成言投掷了一朵艳红色的芍药。
百姓有幸得见,温润如玉、清雅俊美的状元郎飞身接住了一朵颜色浓烈的芍药,并将它簪在头上,一时之间也说不清,是状元郎更好看,还是那芍药更夺目。
等他再度抬眼望去,那扇窗后的佳人已经失去了踪影。
顾成言回想时才注意到,她方才好像是男装打扮。
“哎呀!这状元郎一簪花更显风流了!”
“到底是仙人下凡,就是比别人好看!”
“方才状元郎还飞起来了呢!可不就是仙人!”
与百姓同乐后,便差不多到傍晚了,陛下亲赐的琼林宴即将开始,顾成言换了身衣服,整理了仪容后,在内侍的带领下到了自己的位置上落座。
六元及第的状元郎实在瞩目,举杯前来恭贺之人着实不少,顾成言原本就不胜酒力,虽然已经提前吃过解酒的药,但还是有些应付不及,为了避免酒醉落得个御前失仪的下场,于是只能暗自催动内力,将体内的酒精逼出。
程季良是知道他的酒量的,接着敬酒的功夫,悄声问他:“还撑得住吗?陛下估计还得有一会儿才到,这些人瞧你风头正盛,眼红心热,一个劲的惯你,若是受不住了大可装醉。”
顾成言笑了笑,轻声回他:“无事,你忘了我自己就是大夫,自然有些法子解酒,你就放心吧。”
不过这样一个接一个的没完,就算不醉倒,也有别的弊端,毕竟人有三急,要是憋不住,那可真的是要出大洋相了。
顾成言假意醉倒,用右手撑额,在桌上假寐。
r />
他亲自走上前,似乎是十分仰慕状元郎的英姿,“顾兄!适才人太多没顾得上,我敬你一杯!”
由于他们还并未赐官,所以沿用的还是寻常的称呼。
顾成言假装半醉半醒,胡乱往桌上摸索自己的酒杯,要不是周文远躲得快,这杯中的残酒可就尽数洒在他身上了。
不过周文远却并不生气,反而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因为他已经十分确定顾成言彻底醉倒了。
“顾兄!顾兄!你该不会是已经喝醉了吧?”周文远故意大声问他。
顾成言放下撑额的右手,半睁着眼睛握住了酒杯,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起身的时候微微摇晃着身子,看起来连路都走不稳当。
声音有些飘浮,“周兄,请!”
不少人皱眉看着那刻意为难状元郎的探花,着实是不体面,以后大家都是要同朝为官的,这也太不给自己留退路了。
顾成言饮尽一杯后,程季良笑着上前替顾成言解围,“周兄与我也喝上一杯吧。”
周文远不敢得罪右相唯一的儿子,自然没有拒绝,顾成言在他倒酒的时候,似乎是支撑不住了,差点倒在他身上,周文远下意识推开了他,却沾湿了自己的衣摆。
“陛下到!”
御花园里黑压压跪了成片,皇帝穿着明黄色的龙袍自众人眼前经过,脚步健稳有力,不疾不徐,转身坐在正上方高高的御案后。
威严地对众人道:“平身,都坐吧。”
“多谢陛下!”众人齐声谢恩。
周文远方才被酒沾湿的衣摆落地后沾了灰,他一直小心翼翼地遮挡着,抬眼一看,顾成言眼底清明一片,哪有半分醉意。
顾成言甚至扭头对着他温和地颔首笑了笑。
挑衅!绝对的挑衅!周文远又气又怒,陛下在上又不敢表现出来,只能硬生生的憋着,忍不住借酒消愁。
琼林宴的人数众多,正上方的是御座,右边陪坐的是众皇子以及皇亲国戚,左边陪坐的是诸位大臣,下首才是今年中榜的新人,所以有限的视角中很多人都被挡住了。
陛下含笑道:“今日朕又新得汝等良才,我南凌必定愈发繁盛,人生得意须尽欢,今日是诸位金榜题名最得意之时,尽管开怀畅饮,今日琼林宴上,朕与诸位共饮一杯。”
众人起身,君臣同饮。
之后便是从右相开始诸位大臣轮番说上一些勉励的话,轮番跟大家喝上一杯。
本朝未立太子,所以是以大皇子为代表出面给新科进士敬的酒。
一轮下来落座后,顾成言发现那大皇子频频看向自己,甚至朝着自己举杯,他温和一笑,隔空回敬了一杯。
琼林宴上歌舞自然是不可或缺的。
“女子的柔虽美,看多了也难免无趣,不如让新科进士们来行酒令吧。”左相提议。
琼林宴上的行酒令指的是雅令,即令官出一句诗句,续者必须引经据典,分韵联吟,这既考验人的学识文采,也考验人的思维敏捷。
皇帝看起来有几分兴致,突然点了顾成言的名。
“那朕就来做这令官,便从状元郎开始吧。”
左相蹙眉,他本来是想推周文远露脸的,毕竟他的诗文确实有些名气,谁想到陛下竟如此喜爱状元郎。
顾成言起身,淡然接下,既不显得张扬也没有丝毫怯场。
反倒是后面的周文远遮遮掩掩,唯唯诺诺,一副上不台面的样子,着实落了下乘。
周文远有苦难言,他不遮着点,就会落得个御前失仪的罪名!
一轮下来,陛下极为满意,当场就赐了官,让人宣旨。
“状元顾成言授翰林院修撰,随侍陛下身侧,榜眼程季良、探花周文远授翰林院编修。”
众人看顾成言的眼神极为不同,热切而羡慕。
历届状元都是修撰出身,但极少一赐官便能够随侍陛下身侧的。
顾成言心中却了然,多半是陛下希望他能够时时刻刻守在跟前,防止病发出现什么危机情况。
三人上前领旨谢恩,皇帝有军务要处理,便先行离开了。
顾成言起身之际,却陡然发现右边大皇子的身后坐着一个无比熟悉的身影!那张让他魂牵梦萦、时刻思念着的脸,他绝不会认错!
大皇子见他一直看着这边,主动走过来开口问道:“顾卿,你在看什么呢?”
顾成言将双手自然垂下,在袖中攥握成拳,面上却十分自然,不露丝毫破绽。
“不知殿下您身后坐着的是?他与我前几年偶然相识的一位故人颇为相似。”
大皇子不疑有他,替他解疑,“这是吾的二皇弟。”
“哦,原来是二殿下,成言拜见二殿下。”顾成言朝着那面色苍白的二皇子行了一礼。
只见那二皇子撑着桌子,在内侍的搀扶下,缓缓起身。
他似乎有些慌张,怯生生地拿起桌上的茶杯对顾成言说:“舒玄身体虚弱,便以茶代酒恭贺状元郎。”
随后不等顾成言说话,便急切地仰起脖子喝尽,却不小心呛着自己了,咳个不停。
旁边的人都面露不屑。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又丢人了,二皇子轻咬唇瓣,有些不知所措。
顾成言却注意到他的唇红的妖异,有一瞬嘴角上翘,似乎在告诉他,就是我,我就是你日思夜想的那个人。
“二殿□□虚,还是少饮些凉了的茶水为好。”
心里却在想着:林舒璇、林舒玄,连名字都不改的小骗子!
大皇子似乎很关心兄弟的样子,担忧地对二皇子说:“舒玄,不是跟你说了这种场合你不必来了吗?你身子不好,万一在这凉风下受了寒可怎么好。”
又吩咐他身边的内侍:“还不快扶二皇子回宫!”
那内侍身子一颤,上前抓着二皇子纤瘦的胳膊将人半脱半扯的带走了。
顾成言收回视线,笑着对大皇子称赞道:“殿下果然仁善,身为兄长如此关心二殿下的身体,臣家中也有一个弟弟,但殿下爱护幼弟之心让臣自愧不如。”
大皇子本就想与他交好,好不容易跟顾成言有了个共同话题,自然是不会错失,一不小心就说了不少关于林舒玄的事情。
“二皇弟胆子小,自幼体弱,再加上母后去得早,父皇又忙于朝政不得闲,所以免不得我这个做兄长的就多操心了一些。”
这番话既夸了他自己贤德,又从侧面告诉顾成言,他这个体弱胆小又不得陛下喜爱的弟弟是绝没有跟他争夺皇位的资本的,难怪如今朝中大多数都是大皇子的支持者。
不过奇怪,三年前,林舒玄乔装成林舒璇在景州城待了大半年时间,竟然无人发现么?是不是说明他在宫中根本无人在意呢?
本该被骗而气极的顾成言却忍不住替他多想。
这里面太多疑惑了,顾成言心绪烦乱,应付了大皇子几句后,假装不胜酒力,让宫中内侍带他去厕轩更衣。
若不是今日盯着他的人太多,他定会到林舒玄的面前好生质问,顾成言嘲笑自己,人家不仅隐瞒身份跟姓名,甚至连性别都是假的,他还捧着自己的一片痴心硬要塞给人家。
洗了一把脸,闭上眼尽力平息心中被欺骗的怒。
再度露面,又是那个众人眼中清风朗月、温润淡雅的状元郎。
那领着顾成言来的小太监被人突然叫走了,等他出来的时候,已经换了一个新面孔。
“我记得方才领我过来的人好像不是你。”在宫中一切都需加倍谨慎,顾成言不动声色笑问道。
“回大人,方才领您过来的是小余子,他让贵妃娘娘喊去了,我正好顺路过来,是他拜托我领您回御花园的。”
“那便有劳你带路了。”
这人话虽然说的没破绽,但走的路却不是来时的那条。
顾成言停下了脚步,那小太监朝着面前的人一躬身,退下去了。
“时隔三年,顾公子如今都成顾大人了。”那人转过身,笑容清浅,与在宴上怯弱的他完全不一样,反而更像顾成言印象中的林舒璇,清冷聪慧。
“微臣见过二殿下,殿下说笑了,臣是景州人士,从未来过京城,与殿下何谈三年未见,该是从未见过才对。”
林舒玄挑了挑眉,“看来你还是生我的气了。”
“微臣岂敢,殿下天横贵胄,皇室血脉,微臣心中只有敬重。”
/> 林舒玄顿了顿,似乎有些受伤,“你若是心中有埋怨,有疑惑,都可以问,我今日都可以告诉你。”
顾成言心中自然是有很多问题想问的,譬如:你为什么要男扮女装出现在我身边?那段时间你所表现的感情是不是在做戏?为何当初突然不告而别连夜消失?你知道我为你牵肠挂肚了整整三年之久吗?究竟哪一个你才是真实的你?你究竟有几副面孔?
但顾成言忍住了,这些问题如今追究起来都没有意义。
他们都是男儿身,本就不可能在一起,身份上更是天壤之别,顾成言自认聪明却还是看不透面前的这个人,他也不希望跟一个习惯伪装性格的人在一起,那样也太累了。
所以索性就将一切埋在心底,不再提及,不再深究,不问不管,就当一切都是一场虚无缥缈的梦境吧。
“殿下说的微臣不明白,微臣今日与殿下是初次会面,谈何埋怨疑惑呢。”
林舒玄定定的看着他,“你当真没有什么要问的?”
“微臣斗胆问一句,殿下想让我问什么呢?”用什么身份去问你?有什么立场去问你?后边这两句顾成言咽在肚子里没说出口。
这是林舒玄第二次感受到顾成言的冷漠,第一次还是他们初见的时候,他也是这样脸上温柔的笑着,眼里却尽是漠然,林舒玄觉得自己心里有些不舒服,自他长大后,还没有谁让他这样不舒服过。
脸上的笑意消失,林舒玄走到顾成言的面前,俩人的鼻息交融。
“孤再问你最后一遍,你真的不想问我什么吗?”
他带着他的骄傲给了顾成言最后一次机会,为了保护自己不受伤害,他下意识地用上了自己的身份去压制顾成言。
顾成言同样有他的坚持,既然当初有意欺瞒不说,如今又何须他去问。
顾成言退后一步,拱手行了一礼,低着头说:“微臣不敢。”
林舒玄眼中的暴虐之色越发浓烈,他轻笑,“顾成言,你记住了,我给了你三次机会,是你自己不要的。”
说完转身就消失了。
>
不一会儿,方才那个小太监又出现了。
“顾大人,奴才领您会御花园吧。”
顾成言笑着点头,“有劳。”他没有问小太监为什么带他来这里,更没有问他为什么突然出现。
俩人走后,林舒玄从墙后出现,他喃喃自语:“好你个顾成言,对一个小太监都能笑得这么温柔,对我却爱答不理的,很好!”
除了墙上多了一个掌印形状的深坑,这里什么也没留下。
琼林宴结束后,顾成言正式进入了翰林院,平日里的工作也就是每日跟在陛下身边记录他的起居注,拟写典礼的文稿,必要时书写圣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