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昭昀睁开了眼睛。他不用太久就能明白顾寰的确切意思,这事从来悬而不绝,只是因为太难问出口,也很难回答。齐昭昀知道很多事,但他并不对自己的内心也一样清楚明白。人的念头是最复杂的东西,而他和顾寰之间的际遇就更加复杂了。
“我不恨你。”他简单的回答,仍然没有停下抚摸顾寰的动作,但这个答案显然不算结束。
顾寰的身体僵硬起来,一动不动,小心谨慎的保持安静,好像他一出声就会提醒齐昭昀二人确实在某个层面上是仇人,继而把自己扔出去一样。
“我不恨你。”齐昭昀又重复了一遍,叹了一口气,解释:“我不知道该恨谁。”
“毁掉江东的不是你,迫我投降的也不是你。那百万雄师其实并非你带来,我也并非你带走。”齐昭昀不得不剖析自己。
“这就是乱世。”
他想了想,仍然懒得从头讲述自己的人生际遇和所见所闻,于是如此总结。
顾寰不能说自己不明白。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的人生怪谁。
“你是我见过最好的人,毫无疑问也是我最喜爱的人,你救过我的命,你对我投入了最大的热情,但我们必须如此相逢,否则只会……或许我拜会你的坟茔,或许你取走我的性命。相比,至少在你这件事上,我应该庆幸。”
顾寰听着,然后心头袭上一阵刺痛。他很清楚,他是齐昭昀身上发生过的最好的事。在旁人眼中,齐昭昀一生所拥有的东西决不能说是不多,少年成名,出身高门,备受信重,辗转南北而不曾改变,但除此之外呢?
他国破,家亡,此生都是离群的孤雁,有些东西是赵朔和新都无法给他的,因为它死去了,在齐昭昀心里只留下残躯。
顾寰并非在抬高自己,但他确实知道自己对齐昭昀至关重要,代替了他过世的父母亲族,成了新的联系。
他想说些什么,也想再问一些事,但最终都放弃了。他只是低声道:“我配不上你的,你是一流人物。”
齐昭昀默不作声的笑了,为顾寰毫不犹豫给自己的吹捧,他只是低声反问:“那你呢?”
顾寰在他胸口摇头:“我只是适逢其会。”
忽然顾寰紧紧抱住他,以相当强的力道,闷声闷气:“这是我的荣幸,这些……我也想过,我能认识你,你还活着,我也还活着,真的太好了,我知道世道仍然看每个人的笑话,夺走所有被爱的东西,但它恩赐给我的是你,我……我很愿意。”
齐昭昀知道顾寰内心深处是个愤怒的少年,因为世道确实夺走了他爱的东西。那不仅是他的长姊,那时候燕州再也不是如诗如画的胜地,而是人食人的人间地狱,铁蹄践踏他的一切,田野,茅屋,到处都是泥泞和尸骸。他从此之后总有一片是无法修复,不能得到安抚的,虽然与齐昭昀不尽相同,但他们确实彼此理解。
这不是彼此爱慕的理由,但能让他们合二为一。
齐昭昀揉捏顾寰的肩膀:“我只是不同意你将我当做恩赐,相比来说你更像,我都不知道我做对了什么得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