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古千秋,自有定论,旁人置喙,又何须在意。
这是一种坚硬,但也是一种固守。其实都城平陵,从今往后都只有齐昭昀守孤城了。
顾寰尝不到亲手葬送故国的滋味,却看得出齐昭昀苦痛,全然与面上平静神色不同。他不是文人士子,更非出自高门宫闱,自问是不懂得这一种坚守的,却不得不见之变色,为之震撼,继而相对无言。
齐昭昀一点都不柔弱,甚至矜傲得傲视世间,根本无需他劝解,宽慰,允诺什么。
齐昭昀不需要旁人来懂。
他读懂了,也就不再提起,转开话题:“他说……诅咒你。”
巫女也好,巫见也好,都有异乎寻常的诡异之术,说出的话不能等闲视之,顾寰意在提示,不知道巫见究竟是否设了祭坛真正施术诅咒过齐昭昀。不过依他想法,觉得恐怕是没有,只是刺杀不中,知道再没有机会,口舌之快罢了。
但也不能不防。
反倒是齐昭昀安之若素,抬起眼看着他,居然笑起来,凤眼舒展如窄刀,面色带着薄薄讽刺:“你看看我,人世间还有多少苦痛,我没有经历过的?国破,家亡,为天下人不耻,背井离乡……看来也只有夫妻离散,子女夭亡尚未经历,不过我这样的人,也不必……”
他说到一半,似乎是觉得灰心太过,截口不说了。
顾寰也唯有默然以对,说不出半句安慰的话。
今夜的一切也只有宴会没有被打搅,剩下的都像这场对话一样分崩离析无法挽回,顾寰知道语言如同荻草一样软弱无力,于是也都省略了,将巫见的刀递给齐昭昀:“这刀就交给都督罢,毕竟也算是故人遗物。”
这话其实很容易成刻骨的讽刺,偏偏顾寰有最真诚的表情,好像旁人只需看他的眼睛,就能望到他心底,丝毫不懂得掩饰一样。于是身心俱疲,连一个嗯字也不想说的齐昭昀就看他的眼睛。
顾寰相貌很讨喜,高于周正,算是俊美,所可惜的无非是不够白皙,不算时人称道的那种美男子而已,但齐昭昀向来不以人之美为美,即使是这种倦怠,烦闷,甚至生出无边怨恨的时候,也没法在心里说顾寰的坏话。
他知道这人是真心的跨越了立场的区别,又在他皮囊之外清楚的看到他的矫饰与脆弱,堪称是看透了他,但因这份真诚,也不必在意了。
顾寰眉骨高,显得眼眸十分深邃,又是浓黑,眉睫低垂,眼神坦荡,简直和个孩子一样清澈明亮,但却不像孩子那么柔弱无力,那目光中明明就有千钧风雷,百万雄师。
被他看住,犹如被狮吼震慑,又像是被明镜映照,齐昭昀自觉是灰尘飞舞,被他看着居然觉出几分难堪,好像被无心的针刺伤,又觉得眼前豁然洞开,是另一个世界。
难道他封锁自己,远避尘世,只留一副躯壳虚应故事,已经这样久了吗?
他难得愣怔,旋即伸手接过顾寰递到面前来的刀柄。
触手生温,大概是顾寰焐热的。这上面没有沾上血,是一把干干净净的,华丽的杀人利器。齐昭昀低头看看,用拇指小心拂过秋水明月一般,中央散着沉沉金色符咒的刀刃,冷而暗含丽质的面容竟被对照出几分温柔蕴藉,顾寰悄然无声的松了一口气。
所谓艳妆华服的丽人,自然很好,可要是装裹素淡,却以宝石黄金装饰,也照样夺人眼目。
对齐昭昀这样的人,赠以凶残又华丽的无鞘之刀,远比他料想的合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