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仍然虚弱。这么多天来,征战,撤退,开战前会议,苍俊总能听到这样的声音。离传统意义上的皇权很远,但总能让人放心。段淬珩只要还剩一口气,就表明他会竭尽全力。
不久前,也或许是很久以前。
思绪和声响水一般地流过,段淬珩没有下令,无从掌控,他在抖,他感觉痛。
太熟悉了,这样的痛觉。这辈子,上辈子,任何刹那,这种痛苦都在骨髓里烧。
毒药导致的生理疼痛,境遇敲出的心理疼痛。什么都不是终点。
很难受。很绝望。很想跃下高塔。
可以再死一遍就好了,再死一遍,不再醒来。不用再面对糟透了的世界。
但不该如此,不能如此。
能有多痛?他在哪里?他在哪段时间线里?
没有先祖指引,没有母亲劝导,没有奇遇,没有辩论,没有人说话,大片的沉默和痛觉。
如果没有知觉,也就没有痛苦。
不再思考,不再自我强迫,不再触及自己薄如蝉翼的自尊自爱,抛弃任何道德枷锁,割开爱造就的牢笼,我之名就可以溢散成齑粉,混入千千万万个痛哭的灵魂里。
然后启蒙每个孤单的灵魂,免去他们的愁苦挣扎,将他们纳入一个崭新的,美好的,全新的世界里。
但是……
不,他不是为了抛弃痛苦,为了自己的安宁,为了什么丰功伟业,幸福自在,才仍然活着。
有什么,是什么,什么,还有什么隔着层膜般的声音?
不行,不该停滞。
最先感觉到的,是肉体的温度。
有温热的血,滴在他的手上。
“能听见吗?”他不知道自己在对着谁说话,甚至疑心自己是个只剩下手尚未幻化成碎片的鬼魂。
有人声,有更难闻的气味,有东西在说话。
他听到有人在说,跑。
莫名其妙的,居然松了一口气。冥冥中他看到无数年前的自己,说,跑吧。看见俯趴在机甲上的自己,虚脱前仍在说跑啊。
有人在说跑,是对着别人,而非对着他。
不笃定,很狼狈,还像痛吟。
“还有救。”他这么讲,“很痛苦,但是,还有救。”
他字不成字,句与句之间没有标点,也没有你我。
他感觉到自己的回忆同样被无数人观看聆听闻嗅。
记忆,钝痛,血腥味,咸涩的泪水。
他糟糕透顶的演讲,他沉默催动晶核时的模样,俯瞰大地时地狱般的景象。
幻影们仍彼此粘连,仿佛永远无法变得清晰。在等他主持太平,又在等待他同他们一起坠落。
多简单,下坠就好,不用直面惨淡的人生,不需要再许下任何诺言,不用考虑爱人是否会因他一并死去,不必思考漫漫长夜要怎么度过。
但他走到了这里,不能选那条更简单的路。否则,这么多年来的泥泞,荆棘与月光,就都没了意义。
不要背叛自己,不要选择从没选择过的路,*不要丢掉一直努力保存的自我的核心。
“淬珩,”他听到微弱的女声,“往前走,莫回头。”
要分辨,那张温柔的如头纱后的模糊的脸便悄然不见。
他看见程钧,莫名其妙地,很清晰,看起来画质很高。死得痛快吗,他问。
“不要废话。”那个人说。他挥挥手,有脸庞已经剥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