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化在皮肤上,触感冰凉,慕容康的怒火在路上渐渐平息,一想到黎阳主帅的姓氏,余下的怒气也全都化成了头痛。
负责黎阳战事的是昌黎郡公可足浑宝树,正是皇后可足浑令华的亲兄长,当今大燕的国舅公。
慕容康并不是个任人唯亲的君主,将黎阳托付给宝树其实是经过了一番缜密的思量。
黎阳战事规模不大,难度不高在战略上却十分重要,因此,主帅的能力要放在其次,关键是忠诚可靠。慕容宗室不缺韬略过人的好儿郎,独缺安分守己的臣下,慕容康以己度人,对宗室痛下杀手,将那些心比天高的旁枝一一修剪掉,余下的全部令其前往封国。
宗室无人可倚,这种时候就只能启用外戚。
国舅宝树并不庸碌,相反颇有才干,可谓文武双全,为人又贪婪好色,胸无大志,慕容康对他十分放心,将他视为守卫邺城南面门户的不二人选。
他贪墨军饷,慕容康不是不知道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在皇后的份上不打算追究而已。他实在是没有料到,宝树的狗胆竟然这么大,竟敢在社稷存亡之际玩忽职守,拿战事做儿戏!
呜咽的北风在慕容康耳畔呼啸,风刀刮得他脸颊生疼,有股熟悉的鲜血味道弥漫在干燥的鼻腔里,分不清是来自不远的前方还是来自他自己身上。
初冬的寒气透过甲衣,紧贴着皮肤,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冰壳。他感觉又闷又冷,一种既悲凉又无力的感觉第一次降临在意气风发的慕容郎心头,如同附骨之蛆,令他摆脱不得。
忽然,一道阴测的嗓音毫无征兆地在他背后响起
“诸臣负我!”
慕容康浑身汗毛竖起猛地向后望去,视野中并没有那个肤色苍白、自负又多疑的已故燕主,唯有一片半隐在暮色中的苍凉雪原,还没有被大雪覆盖的衰草斑斑驳驳,就像是他刚刚接手的千疮百孔的大燕。
他听到的是叔父慕容玮的声音,“诸臣负我”这四个字常被叔父挂在嘴边,简直成了口头禅。
当时的金城王听在耳中,心中轻蔑地报以一哂,在他看来,只有无能的君主才会这样怨天尤人。
如今,他也成了一位无能的君主,一场大战损兵折将,痛失洛阳,后方到处起火,连黎阳这座小城都要守不住!
于是,这声音便趁虚而入,鬼魅般自他心底里生发而出。
意识到这声音来自心底而不是背后,慕容康下意识地想要停下,然而胯|下的骏马驮着他一路疾驰,早就已经进入了无边无际的大风雪,停不下来,也没有回头路。
慕容康咬紧牙关扭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将刚才那些不祥的幻觉和妄念都甩到身后,大喝了一声“驾”,义无反顾地奔向他的战场。
一百年前,鲜卑人从汉人手中夺得中原这片土地并非是因天命眷顾,而是因为慕容氏的先祖付出了血与火的代价。百年之后,汉人中出现了一位雄主,慕容氏的子孙依旧不信天命,纵然日光不再眷顾鲜卑山,金发慕容郎也绝无退却之理,他将为这片经营了一百年的江山战斗到最后一刻。
可足浑宝树挨了五十军棍,被慕容康遣送回邺城,充当中阳门的守门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