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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下破败的白玉砖沉默不语。这位君王虽节俭勤政,却性僻多疑、阴晴不定,臣下动辄得咎,朝堂上人人自危,生怕说错一句话触怒龙颜,落得个削官流放的下场。

慕容玮的目光掠过下方一个个黄发或黑发的脑袋,“诸臣负我”这四个字在胸中盘桓不去,面色阴郁。

气氛凝滞之时,一位戴蝉珥貂、腰束玉钩的俊美青年越众而出,正是金城王慕容康。

慕容康神情轩朗,沉着道:“启禀陛下,晋人历次寇境,无不择在盛夏雨水丰沛时节,此番一反常态,选择在秋季出兵,所图显然甚大”

燕王面色稍缓,“仔细说来。”

“晋人以往几次北伐均由士族统兵,虽号称’收复失地、还于旧都‘,实则并无此志,其真实目的,不过是想掠夺几座城池,从而建立军功,为之后的篡位铺路而已因此,晋人三次北伐均不敢图秦,而是趁我大燕疲弱之时兵犯淮北,乘夏而来,意在速战速还。”

“而这次却与以往都不同”,慕容康说到此处转为肃然,疏阔的眉宇间隐现忧色,继续道:“这次的统兵之人李勖并非软弱士族,而是草莽出身的北府宿将。此人将内外大权集于一手,晋室早无一人可与之抗衡,若想登基称帝易如反掌。可是三年以来,不闻其改朝易帜,但知其厉兵秣马,足可见此人性坚忍、志远大与何威之辈不可同日而语。”

“我主励精图治,为社稷鞠躬尽瘁,今日之大燕与昨日之大燕亦不可同日而语,金城王何必句句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插话之人头戴五梁冠,身穿一袭朴素的青布长衫,黑发微须,容色恬然,望之如一儒生,乃是侍中段敬文

“你们汉人有句话说得好,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段侍中之言固然有理,却不能为王上分忧。”慕容康冷冷睨了他一眼,傲然道:

“李勖之所以秋季出兵,正是因其轻视我大燕。他欲将伐燕作为北伐的第一步,而将攻西秦作为第二步。在他的计划之中,攻秦难于攻燕,因而要放在雨水丰沛的温暖时节,借天时之利缓解兵马疲乏之弊。因此,晋人此次举兵,所图不止在燕,亦在秦。”

燕王走下丹陛,沉吟思索。

慕容康趁机道:“皇叔,秦燕虽有血海深仇,在晋人眼中却都是异族,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此次晋人倾举国之力而来,我们与秦实是唇亡齿寒。臣侄以为,此时不急于贸然迎战,只需派兵守住石门关、以逸待劳即可,当务之急是劝说秦王出兵。”

段敬文微微一笑:“秦王巴不得见燕晋相争,他好坐收渔利,怎肯出兵金城王谋划虽好,只怕难以实现,反倒会自取其辱啊!”

慕容康拧紧眉心,当即亢声反驳道:“不试怎知秦王志骄意满、好大喜功,若能卑辞厚礼,恳切劝说秦王顾及宗主国之颜面,必会出兵!更何况,晋都江陵毗邻秦境,秦王无需损兵折卒,只需兵临城下,做出围魏救赵之势,我大燕之急便可迎刃而解。即便不成,也不过是损失些金银珠宝而已受几句侮辱又有何妨!”

此话一出,燕王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段敬文偷偷朝他瞥去一眼,嘴角无声勾起。

燕王静静看着慕容康,淡声道:“金城王所言有礼,就依你之见。不过此事既然同样关乎秦国安危,秦王出兵自是理所当然之事。我国遣使前去,依照寻常礼节即可,万不可卑辞厚礼,既伤民力,又有辱社稷。”

慕容康只怕此举非但不会说动秦王,反倒会将他惹怒,正想据理力争,抬眸却见叔父正用冰冷的目光盯着自己,不由心里一惊,只好点头称是。

燕使临行前,慕容康特地为使团添了几车珠宝,同时拿出父亲遗物金蛇软甲,嘱咐使者,在秦王面前务必曲意逢迎,一切以劝动秦王发兵为要。

燕使双手接过金蛇软甲,朝他长揖道:“金城王之心日月可鉴,臣必不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