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藻丽、顿挫激昂的檄文,历数会稽王父子欺君祸国、穷欲苛民等十大罪状,以清君侧之名挥师东进,华兵向阙。
惊闻此讯,会稽王司马弘于病榻之上强撑衰体,草就诏书,诏封何威之弟何冲袭南郡公爵,进为荆州刺史。
何穆之为婢妾所出,素为叔父何冲不喜,二人积怨颇深,人所共知。是故,司马弘欲以此计动乱荆州,使其乱起萧墙内、祸生肘腋,以免建康兵燹之祸。
此计虽有怯战之嫌,却也勉强算是老成谋国之策,乃是天家羁縻士族、平衡各方的惯用伎俩。然而,小郎君司马德明却不能理解乃父苦心,他年纪轻轻便掌柄国之权,头年倚仗北府之力又成功平定了天师道之乱,雄心正炽,便是何氏不率先发难,他亦早存了挥兵荆州之心,只望能将何氏一举铲平,再建武功,十分不情愿走这般姑息迂柔之道。
一众门客掾属眼见老会稽王时日无多,纷纷涌聚到小郎君身边,逢迎其意百般阿谀。其中魁首莫过吴郡顾章,此人极擅钻营之道,又通奇技淫巧,素为司马德明信重。
原本司马德明已在病榻之前勉为其难地答应了老父的病中嘱咐,只是心中郁郁,战与不战还在犹豫之间,顾章揣其心意便劝道:
“荆州拥兵自雄乃自王氏而起,之后庾氏、郗氏轮番踵迹,至于何氏则成痼疾,使得一国之内俨有二君,贻害社稷。历代先王莫不深患此痈,可惜力有不逮,终不能将其一举祓除。而今相公少年豪杰,谋略智勇更在父祖之上,何不亲征讨贼以扬国威,不日克敌,便是彪炳千秋之功绩,我大晋中兴指日可待矣!”
司马德明被这句“我大晋中兴指日可待”鼓噪得怦然心动,他早就不甘居于病弱的永安帝之下,只是苦于朝中尚有谢太傅、高陵侯这样德高望重的老臣压阵,一时却也无法取而代之。若能一举平复荆州之乱,立下无匹之功,那禅代之事便也就顺理成章了。
德明计议已决,干脆撕了会稽王亲笔所书的那封诏书,改由顾章执笔,以永安帝的名义,诏封自己为平虏大都督,敕命北府都督赵勇克日发兵,囤师历阳,迎击何氏。
……
霜晨微月,拂晓时分,北固山下西津渡口已列满了排队登舟的北府军,霜花凝在他们的铁甲和枪矛上,远远望着像是一层寒冷的坚冰。
京口七千名将士倾巢而出,加上自广陵而来的冯毅部约有万人百船,浩浩荡荡逆流西行,向着历阳的方向进发。
打头的九艚舰起四层,高十五丈,衣赤色牛皮,名为朱雀大舻,桅杆旁张着红底青缘的旌旗,上书一个铁划银钩、饱含金石之气的篆书“赵”字。
北府都督赵勇身披大氅,立于大舰重楼之上,威风凛凛,睥睨万方。
他身旁簇拥着十来个心腹掾属和中品军官,其中两人尤为瞩目。那三十出头、相貌文秀,望之一如儒生秀士者正是冯毅,此人乃东汉大族冯氏之后,本也算是个中等士族,只因南渡较晚的缘故,到江左只能沦落为寒门。不过毕竟有家世可资,加之本人亦有崇文向雅之心,一朝为王氏快婿,如今已俨然是一员儒将模样。
另一人却较冯毅更为年轻英挺。此人二十来岁年纪,身材极高大,饶是在一众丈八武将里亦有鹤立之态,神情里透着几分不符合年纪的沉毅之色,气度轩举,望之令人生畏,不似冯毅那般笑容可掬、容易亲近。
此刻,岸边已经聚集了黑压压的一片民众,人数之众几令京口城空。这些人俱是前来送行的眷属,他们生活在这座江畔军镇,虽然早见惯了出征,但每一次送行仍是情意依依,他们在寒风中伫立,挥手、道别,沿着江岸奔跑,久久不愿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