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角几丛低矮的长寿花和小野菊才刚吐蕊,浅粉鹅黄相织,颇有些春日迟迟的气息。
眉心生了一颗红痣的女子就席地靠坐在窗前,手里握着一卷医书,伴着这些迟开的小野花蹙眉低声背诵方剂歌诀。
她对医理一窍不通,字也识得不多,半途学医堪比登天。温嫂教她不用着急理解文字的含义,先熟读成诵、背下来再说。她学得很慢,诵读也如瞎子赶路般磕磕绊绊,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窥得入门津梁。
好在她是个性子安娴的姑娘,接连经了几场大难,旁的本事没学会倒是修来了满心的平和。儿时歆羡世家大族的女郎,羡慕她们腹有诗书、谈吐高雅,无数次暗暗自伤,觉得这一生注定零落成泥了,哪想到渡尽劫波后竟也有这样安宁的时日
每每急躁之时,这么一想便觉得无比满足和庆幸,初学的这点挫折都不值一提了。
“胃散用升麻连,当归生地牡丹全”,上官风低低地吟诵这些字,虽不懂它们的含义,却觉得单是吟诵就已经口齿生香,仿佛离那个自幼便心向往之的斯文境界又进了一步。
“或加……或加什么来着”
她已背到了清热篇,到这首清胃散方歌总是顿住,不想立即翻看,便皱着眉苦思。
“或加石膏清胃热,口疮吐衄与牙宣!”
忽然,一道清朗的嗓音自屋里传出,吓了她一跳。赶紧起身,透过打开的四方窗扇,只见榻上那面如冠玉的郎君不知何时醒的,正支颐侧卧,眉舒目展地望着她像是一卷春柳丽日的横轴。
“我说怎么睡梦中不得安闲,耳边似有鸟鸣喈喈,原是有人在背诵方剂歌诀。”
谢候醒了有一会儿,睁眼便见到她靠在轩窗外的凭几上温书,松挽的长发从另一侧垂落,发丝被夕阳镌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辉,眉心那颗红痣在光雾中若隐若现。她背诵得很慢,但神情专注,时而嘴角含笑,时而蹙眉沉思。
谢候看着她便觉得心中安宁恬适,似乎一切喧哗躁进都被她身上这层淡淡的光晕阻隔在外了一般,一时不忍打搅,便静静地注视。
直到这句“或加石膏清胃热,口疮吐衄与牙宣”反复了第四遍还是背不出时,他方忍不住出言提示。
“莫要起来!”这女子仿佛受了惊吓一般,快步走进来,“师父交待了,教谢郎君醒转后莫要急着起身,伤口还没完全愈合,得要再过一夜才行!”
她不复方才那般娴静,语气颇为急切,神情也有些踧踖,手伸过来又放下一副想扶又不敢扶的模样,声音也低了下去,“谢郎君快躺好罢!”
谢候老老实实地躺下去,又叫住她“你干什么去”
“郎君还有一遍药没吃。”
“不急,”谢候打量她一身粗麻衣布裤褶,“你怎么在这”
他记得自己是被快马加急送到了温府医治,却不记得当时有她在场。
上官风垂了首,“蒙将军和夫人看顾,我阿弟已经痊愈,无须再卧床。夫人归宁,带走了阖府下人我一个女子不宜再留在府中将军便将我送到此处。幸得师父不弃,愿意收我为徒。”她抿了抿唇,又露出赧然之色,“才几日功夫,还什么都没学会教谢郎君见笑了。”
谢候恍然,原来她是随温嫂做了医女,怪不得一口一个师父,这于她而言倒也是一番机缘,只不知她能否吃得了那般苦头。
“温家阿嫂可不是一般的医女,听闻她战时一直都是随军的,一个妇道人家随着大军辗转南北,可是不容易。”
上官风理会得他话里的意思,向他报以感激的一笑,之后柔声道:“我只盼着别辜负师父的期望,早日学得她的几分皮毛,也好为她分忧,李将军、李夫人和谢郎君于我姐弟有再造之恩,我们无以为报,若能略尽一份绵力,也算是报得万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