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还没回来。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今日参与宫宴的不仅仅有后妃公子公主,还有得嬴政信重的文臣武将,一般他都会在宴席上一直待到子夜过后才会离开。
但他若真等子夜归来,怕是扶苏那双腿都要废了。
林陌端着碗来到林阡身边:“阡娘,扶苏公子这是干什么呢?”
林阡摇头:“我也不知道,他没说。”
但……
想到刚被秦国拿下的二十几座城池,林阡心里隐隐有了答案。
林陌看着碗里的嫩呼呼的羊肉,迟疑后开口:“他一直跪在那儿是不是不太好啊?我们是不是应该让人在他身边点几个火炉?”
林阡回头看去:“天才的想法!”
不等林陌反应过来,她立刻叫来一个内侍,如此这般一通吩咐,领头的内侍很快领着好些个端着火炉的内侍出来,直接安放在了扶苏的周围。
扶苏:“……”
他环视一周后哭笑不得地开口:“谷丰侯不必如此,我这般举动本也只是做给母亲……”他眼神黯淡些许,叹道,“若让母亲知道我连来找父王求情,都要在身边点燃火炉御寒……”
扶苏知道林阡也是为了自己好,所以并未说得太狠,但其拒绝火炉的态度却格外坚决。
林阡看着扶苏,半晌只能妥协。
但也没有完全妥协。
她让内侍将火炉从扶苏周围撤走,就安放在了距离他两米远地方,而后又命人进入偏殿将火锅端了出来,自己与林陌就坐在火炉前烫火锅吃。
面对扶苏无奈的表情,林阡表示:“在屋子里吃火锅太呛了,屋外面要好很多。”
扶苏看向不远处那一溜儿的火炉。
林陌主动解释:“外面吃火锅很冷啊,当然要点燃火炉取暖。”
林阡一遍夹菜,一遍点头表示肯定。
扶苏:“……”
他忍不住往后挪了挪身子。
林阡看到,转头冲着内侍抬了抬下巴。
内侍会意,忍着笑又将火炉与火锅往扶苏的方向挪了挪,直到确保扶苏能烤到火才住了手。
扶苏:“……”
他正要劝林阡放弃,却又听一串儿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扶苏以为是嬴政,转头却发现是自己的妻子。
他愣了下,有些抱歉:“难得回来一趟,我却不曾先回家,真的对不起。”
王家姑娘摇摇头,一言不发地跪在了扶苏身边。
林阡:“???”
不是,下跪这种事儿还带买一送一的?
林阡只想问一句:【我不就是吃了顿独食儿火锅,这是什么了不得的大罪吗?为什么丢来这么个大难题惩罚我?】
扶苏似乎也被妻子的举动惊住了,赶紧抓住她的手意图让她起来:“女子本就体弱体寒,这般天气跪在地上,必然影响身体健康,你还是……”
王家姑娘摇头:“总不能让你一个人承受。”
扶苏皱眉:“这本就是我一个人的事。”
王家姑娘似乎有些生气:“我是你的妻子,本就该和你共进退!”
扶苏无奈,只能接受她陪着自己的做法。
但为了妻子身体,他到底还是有所妥协,拉着她往火炉的方向挪了挪。
林阡:“……”
【喂!你们面前还有这么多大活人在呢?!】
她碗里的肉,瞬间就不香了。
==·火锅·==
嬴政就站在不远处,原本看着跪在自己宫殿门前的小夫妻心情相当不妙,却没想到突然听到林阡久违的吐槽,糟糕的心情倒是好了不少。
他在原地等了一会儿,才在李斯等人的目光询问中抬脚走了过去。
李斯几人赶紧跟上。
这么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走过来,光是脚步声就很响亮了,自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所有人出门迎接嬴政。
嬴政看了眼林阡,又看了看她身后锅里那不停翻滚的肉片:“……寡人似乎记得,你之前离开,说的是身体不适?”
林阡眨眨眼,顺着嬴政的视线回头看:“……”
【好丢人啊我的天!】
林阡很想扭头就跑,却又因为嬴政的存在而只能站在原地:“那个,我回来休息了一会儿就好了,又觉得肚子饿,所以就自己弄了点儿食物……”
嬴政看着她锅里的肉,表情意味深长。
林阡:“……”
【啊啊啊,我就是想吃点儿好吃的怎么了?你别管我了,扶苏和他老婆还在地上跪着呢!】
嬴政看了眼她头顶脸红得跟猴屁股,还像是煮开的滚水般一直汩汩冒烟的小号林阡,喉间不禁溢出一声轻笑。
林阡:“……”
恨不能时光倒转,她到时候绝不会多管闲事。
嬴政终于大发慈悲移开了视线,转向了地上一脸忐忑的扶苏:“你这是在做什么?”
他语气平静,扶苏却听得心脏一跳:“没、没什么……”
嬴政拉下脸:“没什么你跑到寡人宫殿门前跪着做什么?寡人门前的石板格外暖是吧?”
扶苏瞬间满脸通红,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倒是他旁边的王家姑娘深吸一口气后,不顾嬴政旁边王翦的挤眉弄眼主动开口:“回陛下,我们今日前来,只是想要求求您,希望您明年不要再派兵攻打楚国了!”
嬴政当即面色一沉:“朝廷大事岂能为儿女私情左右?扶苏,你……
他话没说完,就见那王家姑娘“咚”一声磕了个头,她不但自己磕,还拉着扶苏一起磕。
磕完了头,那王家姑娘才扬起下巴:“儿媳觉得陛下说得对!今日是儿媳与扶苏莽撞了,日后必不会再为这等小事打扰了陛下!”
扶苏震惊地看向妻子,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就被妻子的手肘怼了一下,疼得当场变了脸色。
将二人小动作收入眼底的嬴政:“……”
他下意识看向了王翦。
王翦顿了下,缓缓移开了视线。
【老夫这孙女都已经嫁给公子扶苏了,不退货的啊!】
嬴政略觉得荒谬。
偏偏在这个时候,又听到林阡在心里嘀咕:【这姑娘还挺聪明的啊,有前途!】
嬴政抬头,竟发现她头顶又冒出了方框,小号林阡竟拖着小号嬴政眼巴巴地看着王家姑娘的方向,小号嬴政的倒是一直板着脸,可小号林阡的一双眼睛却被两个红色的奇怪符号给取代了。
那符号竟还可以变大变小。
嬴政看了眼震惊的扶苏,再看了眼明显比扶苏更果断的王家姑娘,再看看对王家姑娘格外欣赏的林阡,突然就生出了一种自己莫名输了的感觉。
他看着扶苏,半晌挥了挥手:“算了,大过年的,你们还是赶紧回家吧。”
王家姑娘立刻起身,拖着扶苏就走了。
扶苏:“???”
林阡星星眼:【这姑娘好飒!】
嬴政没忍住,又转头看了她一眼。
林阡疑惑地回头:“???”
==·两难·==
眼瞧着王家姑娘与扶苏的背影都看不见了,其他人才终于反应了过来。
李信尚且年轻,性子也跳脱,没忍住第一个开了口:“那个……林夫人,卑职能问一下,您这是在吃什么吗?”
他的眼睛几乎要黏在咕嘟嘟冒泡的火锅上。
林阡回神,转头一看,自己碗里的食物都被冻出了一层白色浮油的肉,再嗅了嗅空气中仍旧麻辣鲜香的火锅味道:“……”
被这么多人发现自己提早离开是为了偷吃,这感觉……
绝了!
她笑容有些勉强:“就、很普通的食物,只是里面的香料比较难得。”
李信好奇:“香料?”
蒙恬看了嬴政一眼,见他并未生气,便也跟着问道:“是夫人之前拿出来种在城郊那十亩地里面的葱姜蒜和辣椒等作物吗?”
林阡点点头:“对,今年受灾情影响没能丰收,却也完全够用了。”
顿了顿,她道,“但想要供应更多人,只怕还要再种植几年才行。如今许多调料还需要留下来做种子,不能随意食用。”
蒙恬一听这话,顿时闭上了嘴。
李信有些失望,却也明白种子的重要性,没再多问。
倒是嬴政嗅了嗅空气中残留的香味,再看看在场众人似乎大多都对林阡自己折腾出来的食物相当好奇与嘴馋,便干脆问了林阡一句:“这些作物应当都只是调料?”
林阡一顿,点头:“对,一般只当做调料用……”
嬴政颔首:“既然只是调料,早一步推广与晚一步推广也没什么差别。正好今年诸位将军为我大秦拿下诸多国土,合该奖励一番,若夫人手中还有存货,不妨留出一部分交给他们。”
林阡没什么意见。
毕竟调料重要,却不涉及百姓生命,只要不影响到她的生活,林阡并不介意嬴政拿一些调料去做人情,笼络大臣。
林阡叫来林陌,让她将火炉熄灭后就准备去取调料。
却不想李信摇头拒绝:“陛下不用了,这些东西留在谷丰侯的手中,说不准明年我们就能自己花钱购买了,到时候想吃就吃岂不便宜?”
他眼珠转了转,“若是可以,今日晚膳增加一道谷丰侯正在食用的膳食就好了。”
林阡转头看向嬴政。
李信,连同王翦等人也都纷纷转头看向嬴政。
没办法,这殿内空气中漂浮着的味道实在是太香了,他们从未吃过香味这般霸道的食物,心中难免好奇。
嬴政对上着许多人的眼睛,一时也有些哭笑不得。
但在不涉及秦国根本的事情上,他还是很愿意满足这些大秦肱股之臣的小小要求的,于是也没犹豫,便直接冲着林阡点了点头。
林阡笑了下:“那我这就去让厨房准备,陛下与诸位大臣先去大殿等候?”
嬴政颔首,带着其他人回了之前准备宫宴的大殿。
林阡则带着人去取来各种调料,又找到厨房的人帮忙做了许多火锅。唯一比较麻烦的汤底也因为今日的宴席上准备了炖羊肉而没有难度。
于是不久,嬴政等人便吃到了热乎滚烫的麻辣火锅。
考虑到大家对辣椒的承受度,这些火锅里面并未放太多辣椒,所以除了半点儿辣椒都不能吃的人,其他人大多吃得酣畅淋漓,并彻底爱上了火锅。
==·白纸·==
嬴政与大臣们的除夕过得其乐融融,刚出宫不久的扶苏与妻子却闹起了别扭。
扶苏脾气温和,倒也说不出什么伤人的话,只是对妻子方才的举动难免提出一些异议:“芸娘,我本也没打算真的求父王停止攻打楚国,只是母亲既然向我提出了要求,我总要有所行动,不然难免让母亲伤心。”
王芸翻了个白眼:“你说的行动就是大过年的被楚夫人以生病为理由从巴郡叫回来,然后家也不回,就直接跑去陛下的宫殿门前跪着,还打算一直跪到陛下从宴会离开?”
她并不介意扶苏尽孝心,却很介意他拿自己的健康去尽孝心。
王芸想起自己刚入宫的时候见到的画面,以及从扶苏侍从口中得知的消息,腾一下就冒出一肚子的火起来。
若非林夫人派人去请了陛下,指不定他们能在那儿跪大半夜。
在这样的天气跪一晚上,明天腿都废了!
扶苏叹气:“楚国毕竟是母亲母国,她为此忧心也是常理。我作为母亲儿子不能为其分忧已经非常愧疚,又怎能一点儿表示也不做?”
王芸看向扶苏,她很喜欢他的温和周全,有时候却又深恨他的温和周全。
若是以往,扶苏都这样说了,王芸也懒得再多说。
毕竟不管怎样,楚夫人都是扶苏的母亲,而王芸作为扶苏的妻子,后半辈子还需要仰赖他过活,总不好将关系闹掰。
但想到已经进入朝堂的林夫人,王芸突然就不想忍了——
她又不是没有其他出路!
王芸看着扶苏,认真道:“可是你即便在陛下宫殿门前跪了一夜又如何呢?陛下即便知道你这样做的背后缘由也只会觉得你不分轻重,胳膊肘往外拐;楚夫人也并不会记得你的孝顺,只会认为你无能,再如之前一般以孝道压你,逼着你再去找陛下求情。”
“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你又何必做呢?”
扶苏被王芸的态度惊了一下,但很快回过神来:“父王要攻打母亲的母国,她已经很难过了,我作为她的儿子总不能什么也不做,这会让她更难过的。”
王芸无言片刻,眼底满是心疼:“楚夫人夹在陛下与楚国之间很为难,难道你夹在楚夫人与陛下之间就不为难了吗?你倒是体谅楚夫人,可楚夫人可曾体谅过你的处境?”
忍了又忍,王芸还是没忍住多嘴了一句,“那公子将闾的母亲赵夫人,可是在秦国攻打赵国期间主动闭门不出,足足有一年没有和公子将闾几兄弟见面。我没奢求楚夫人与赵夫人一般全身心为你考虑,至少也不要做出用生病逼着你在过年期间快马加鞭地赶回咸阳吧?”
要知道,扶苏成婚后便先后被派去了颍川郡与在赵国旧地上设立的几个郡,主要负责民生建设与各方势力的协调工作——
他作为秦王长子,身份压得住人。
之前参加完楚王的继位仪式难得回来一次,刚在家休息没多久呢,又被派去参加了魏王的继位仪式。因为路途遥远,王芸都做好了扶苏今年不回来过年的准备。
谁能想到,就在前些日子,宫里的楚夫人突然传出了病重的消息。
扶苏担心母亲,自然想要尽快回来。
可王芸曾入宫侍疾,却知道楚夫人根本没什么大毛病。
扶苏叹了口气:“母亲父母尚在,又自小受宠,与赵夫人的情况并不一样。”
王芸无语,但见扶苏态度,也着实不好再说什么。
-
林阡可不知道扶苏与王芸之间的谈话,她正忙着与二号宿主联系呢。
经过好几个月的发展,二号宿主已经彻底摆脱了大贵族的追杀,如今用林阡与其他人手上赚来的黄金搭上关系,在某个繁华的城市开了一家小小的商铺专门售卖水力纺织机生产出来的便宜布匹,已经过上了相对安稳的生活。
而林阡,就是他最大的客人。
两方的交易非常顺利,只是偶尔,林阡会忍不住想:若是秦国自己可以大批量生产棉布就好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墨家钜子突然进宫禀报:“陛下,微臣幸不辱命,已经研究出了白纸的生产方法。”
林阡当天晚上才知道这件事。
她有些疑惑:“只有一些简单步骤的造纸方法,墨家钜子就将纸张研究了出来,怎么一直带没听说珍妮纺织机被制作出来的消息。”
嬴政愣了下,突然问道:“寡人不曾与你提起,珍妮纺织机已经做出来了吗?”
林阡茫然:“你没说啊?”
两人对视,大眼瞪小眼。
嬴政扶额,解释道:“墨家子弟在你前往颍川郡之前便已经制作出了一台珍妮纺织机,只是因为造价昂贵,寻常百姓买不起,所以即便将其放在了布庄也没有百姓购买,反倒被某些贵族买回了家。”
“但因为珍妮纺织机纺织出来的布匹不如布庄便宜,所以珍妮纺织机也不曾大量出现。”
林阡傻眼,她还以为珍妮纺织机到现在都没研究出来呢。
嬴政也有些无奈:“在棉花大量种植之前,珍妮纺织机能起到的作用有限,所以……”
林阡看着嬴政,微笑。
嬴政一抬头,毫不意外地发现,她头顶的小号林阡正对着自己翻白眼:“……”
罢了,这次是他的过错。
嬴政咳嗽一声,果断转移话题:“你来看看墨家钜子制作出来的白纸,洁白如雪,光滑细腻,毛笔写在上面异常顺滑,关键面积还大,寡人刚拿到便觉得爱不释手。”
林阡看向桌案,一张如雪白纸瞬间引入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