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忘记,北狄的百姓也是人。”
傅静姝像是听到什么奇谈似的,挑起了眉毛,“北狄人在城外烧杀抢掠,你难道没有见过?”
“那并非是一般百姓,且北狄苦寒,确实是生存不易。”
“姜雍容,真没想到你竟有这般妇人之仁。”傅静姝皱眉,“你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还能帮着风爷募兵筹粮草?你到底是个什么人啊?”
姜雍容微微笑了:“静姝,‘武’字怎么写?”
傅静姝一愣:“止戈为武。”
“必须有一场战事,才能让北疆百姓免受劫掠之苦,所以这仗非打不可。”姜雍容道,“但打完仗后,也必定要做点什么,才能令两国边境的百姓和平共处,方能永消后患。”
傅静姝定定地看着她,不说话。
姜雍容:“怎么了?”
傅静姝看着她良心,道:“姜雍容,你这话不像是个皇后,倒像是个皇帝。”
姜雍容失笑了:“我已不是皇后,更不是皇帝。”
“那你瞎操什么心?”傅静姝道,“这些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有什么关系……
这话姜雍容还真不好答。
若说是以前所受的教养根深蒂固,深入血脉,让她把大央的百姓看成子民,下意识便想替他们做些什么,好让他们过得更好一些,那北狄的百姓又算什么?
难不成她还能把北狄人都看成自己的子民?
“大概这就是劳碌命吧。”
最后只能这样苦笑道。
*
傅静姝想来的地方,是周大夫的医馆。
周大夫一见两人,便把手里的病人交给另一位坐堂大夫,然后领着傅静姝和姜雍容进了一间药房。
屋子里散发着清苦的药气,周大夫从一只小抽屉里取出一只小盒,盒子里躺着两粒蜡丸,各开了一道小口子。
正是萤道长所赠的那两粒。
“傅夫子,这粒药丸我看过了,这一粒好说,乃是美容养颜之物,其配方之精妙,远超于我的水准,着实是极高明的丸药。只是这一另一丸……”
周大夫说着沉吟起来。
傅静姝道:“周大夫还请明言。”
周大夫道:“不是我不肯说,实在是我说不出太多名堂。这两粒丸药皆非凡品,我不敢多取,以免差之分毫,影响药效。那一粒的用途十分明显,这一粒,却是似药非药,似毒非毒,让我有些头大。”
说着,周大夫道:“傅夫子请伸手。”
傅静姝伸出手,周大夫细细替她诊了一回脉,皱眉道:“这丸药里有大部分药材都对夫子的症候,但有那么几味,用得极险。我行医一生,尚未见过如此险峻的方子。恕我学医未精,实在无法断定。”
“辛苦周大夫了。”
傅静姝接过药丸,望着它良久,然后抬头望向姜雍容:“你说你很相信那个老道士,是吗?”
姜雍容点头:“萤道长确实是一位奇人。”
傅静姝点点头,捏碎了那一粒蜡丸,然后道:“我哥哥葬在京城南面三十里处,那儿是一片松林,最大的那棵树下就是他的坟墓。若我死了,就劳烦你把我葬在哥哥身边。”
说完,她一仰头,服下了那粒药丸。
姜雍容吃了一惊,没想到她说服就服,更没想到她让自己来这里是为了这件事。
然而再一想,傅静姝想的十分周到,这里是云川城最大的医馆,周大夫是云川城最好的大夫,万一有什么事,在这里能得到最好也最快的救治。
周大夫立刻倒了一杯水给傅静姝。
傅静姝的脸色发白,手指紧紧握着衣袖。
生死之际,谁人不紧张?谁人不恐惧?
——而她在最紧张最恐惧的时候,选了自己做伴。
这个念头让姜雍容心中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感受,她上前一步,握住了傅静姝的手。
傅静姝的手冰凉,几乎是立刻,便紧紧地握着姜雍容的手。
两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指节都有些发白。
彼此都有一种感觉——也许,在那遥远遥远的当年,在那一场初次的筵席后,她们就该这样握着手了。
“你放心。”姜雍容道,“萤道长是大央第一活神仙,当初他带走风长天的时候,风长天也是身染重疾。可是现在你也看到了,风长天是上能揽月,下能捉鳖,谁也没有他精神。道长说了这药能救你,就一定能救你……”
她的话没说完,傅静姝脸色一变,变得惨白如死,额头沁出豆大的汗珠,一口鲜血直喷出来,直接将衣襟全染红了。
“静姝!”姜雍容嘶声叫道。
傅静姝扯了扯嘴角,像是想笑一笑,但是失败了,她整个人向后倒去,姜雍容一把扶住她。
“姜雍容,别
忘了……”傅静姝靠在姜雍容的怀里,握着姜雍容的手,用尽最后一点力气,低低地道,“带我……回哥哥……身边……”
最后一个字离开唇边,散逸在空气中,傅静姝的手从姜雍容的手上滑了下去,软软地垂下,一动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