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儿奔出去的那一霎, 整个会场沸腾。
人们的欢呼声响彻天地,巨大的声浪几乎要将姜雍容掀翻了。
乐师们显然十分激动,马头琴拉得飞快, 姜雍容和女妓们随着乐声旋转,旋转,再旋转, 身体轻盈欲举,仿佛随时可以乘风而去。
天空是一种蓝到让人心醉的颜色, 好像倒扣过来的大海,一朵云也没有。
极目远望, 视野里只有蓝绿两色,蓝而高阔的, 是天空, 绿的平坦的,是大地。
马匹载着骑手们飞驰而去, 直奔天与地的交界处。
他们在人们的视线里越来越远,越来越小,但空旷的草原上没有任何遮挡,奔驰的骏马和儿郎哪怕最终成为远远的一片白点, 也依然停驻在人们的视野上。
数月来的准备为的就是这一天,不单高台上女伎们在跳舞,台下的人们也手挽着手,唱啊, 跳啊, 欢腾无比。
酒囊在半空中抛洒, 从一个人手里扔到另一个人手里, 酒水在阳光下洒出来, 晶莹剔透,宛如水晶碎片。
姜雍容虽说来北疆后精神好了不少,但身体依然撑不住这样强力迅疾舞蹈,呼吸已经开始急促,心情却是畅快的,像是将草原上清新空气一大口全数吸进肺腑里那么饱满痛快,很想像台下的人们那样大声喊叫疾呼。
因为身体里的快乐太多了,非得喊一点出来才舒服。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北疆的人们都这么爱喝酒。
因为北疆天大,地大,草原大,人的快乐哀愁也大,大得让小小的人心承受不住,而酒则可以让人的心胸一起变大,然后便能和这天大地大的一切融为一体。
一只酒囊在半空划了一道曲线,抛向高台。
不知是不是想扔给女伎的,可惜扔偏了,落进旁边敞开的木箱里。
半空飞来飞去的酒囊可不止这一只,一只飞偏了或者扔歪了,根本没有人在意。只有守卫银箱的汉子嘴里笑骂着把酒囊捡起来。
酒囊没有塞盖子,拎起来时,里头的酒已经差不多都洒光了。
姜雍容离得近,只闻见一股浓重的酒香,明显是极为醇厚的烈酒,一点火就能引燃的那一种。
脑海中某一根有姜家与皇宫历练出来的弦瞬间绷紧了,一瞬间她险些喊出了声。
但转念又一想,这里不是京城,这里是北疆,是连北狄人都可以来参加的赛马会,她不能将昔日的习惯带过来
就在她这样劝住自己的下一瞬,不知从哪处射来一支箭,箭尖带着一抹火光,笔直地射进那只银箱里。
轰。
烈焰在银箱上腾空而起,像是一只凶猛的巨兽,张牙舞爪。
“有人抢钱啦!”有人高声喊道。
高台两旁的富户们纷纷吩咐:“护银箱!护银箱!”
当然护银箱的同时也要护住富户本人。
不过护卫也够用了,原本守银箱的就有七八名壮汉,这下又从两旁涌来数十人,将银箱团团围住,围得密
不透风,哪怕是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待得人们拿沾了水的毡毯将火扑灭,果然那人是有贼心没贼胆,被这场面镇住,从头到尾并没有出手,银子安然无恙。
富户们在护卫陪着检点银两,发现一锭不少,都长舒了一口气。
然后大喝一声,吩咐大家排除身边所有可疑人员,一有面生的、找不到当地人认领的,全都扣押起来。
这一番忙碌花费了不少时间,想做贼的那一个大约已经是溜走了,所有在场的人都报得上名号,没有一个可疑的。
既然是虚惊一场,大家很快便就放下了,只有守银箱的人再增加了一倍,其余人等重又热闹起来。
女伎们却发出一声惊呼:“姜夫子呢?方才还在这里的。”
高台火起,女伎们自然是花容失色,跑的跑,跳的跳,忙不迭逃离高台,此时围在一起,花容失色:“姜夫子怎么不见了?!”
“姜夫子有些累了,嘱咐舍妹代劳。”
邬世南说着,扬了扬手中的红缨,木板上写着甲一的号数,正是原本系在姜雍容的手臂上、属于风长天的那一块。
邬世南不论家世人品,在北疆俱数得上是一流人数,女伎们早闻其名,此时放下了心,个别胆大的还有空说笑:“原来邬公子也认得我们姜夫子啊?”
“邬小姐在哪里?”
“邬小姐也会跳舞吗?”
傅静姝在帏帽后瞧了邬世南半天:“我不会跳舞。”
“劳驾。”邬世南托着那根红缨,托到她面前,“一时找不到旁的人了。”
“我们现在要做的难道不是把她人找回来么?”傅静姝道,“被带走的可是姜雍容,哪怕把所有人都派出去找都不为过。”
“一,若是让所有人出动,草原只会更乱,更便于那些人藏身。二,她把红缨留下来,就是不想赛马会中断。”
邬世南沉声道,“她显然是将这场赛马会看得比自身的安危更重要,我们要保证赛马会顺利进行,风长天顺利夺下魁首。”
傅静姝摇头:“她到底是怎么想的?一场赛马会而已,怎么能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
“因为姜姑娘要用这场赛马会让风长天的声名再进一步,这样募兵才会顺利,北征才会顺利。”邬世南的目光越过热闹的人群,望过远处,“我以前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她心中装的是整个天下。”
“我越看她越像个傻子。”傅静姝低低咬牙,一把夺过红缨,系在自己臂上,“先说好,我不会跳舞,只会弹琴。”
邬世南点点头,命乐师将马琴递给她。
马琴只有三弦,比如古琴简单得多。傅静姝接过琴,上高台之前,回头道:“邬大哥,你最好多派些人手把姜雍容找回来,否则以那个风长天的脾性,回来不见了姜雍容,只怕会出大事。”
*
时间倒回到片刻之前。
火起之时,女伎们惊叫连连,惊慌逃蹿。
这高台离地约有三四尺,这般慌乱,挤得跌下去容易踩踏受伤。
姜雍容道:“银子是烧不了的,烧着的是酒,酒烧完了火便没了,莫慌,一个个从台阶上下去。”
她的声音清冷镇定
,在慌乱的女伎们听来不异于是定心丸,大伙儿和往日在私塾时一样听话,乖乖往台阶下。
姜雍容正要跟上她们,眼角余光忽然瞥见高台对面的邬世南望向她这边,脸色大变,一下子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