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世南说着, 看了姜雍容一眼:“姜姑娘也很聪明,居然猜得到我想要的是什么。我所遇见的人里,要论聪明, 除了知年, 便是姜姑娘你了。”
“惭愧。”姜雍容道,“我不是猜中的, 而是已经问到城中行的正是安庆新法。”
邬世南已经富甲北疆, 却从未考虑为自己谋取一官半职。
他对北征能慷慨解囊, 一掷之下,何止万金?显然财富已经不是他所求, 他所图的东西必然是超越权势、超越财富。
比如——改变这个世界。
“那么姜姑娘再猜一猜,为什么城中会行安庆新法?”
这个答案倒是很简单。
镛城知府只是个摆设, 行不行新法全由邬氏说了算。既不上报朝廷, 天高皇帝远,朝廷自然也无从干涉,新法便在镛城获得了一片自由天地。
真正令姜雍容不解的,是为什么新法在各地都被指为祸国殃民, 但在镛城却可以如鱼得水。
镛城百姓安居乐业, 家家富庶, 民风也十分淳朴。姜雍容一路从京城来到北疆, 千里迢迢之下, 镛城是她见过的、唯一太平安乐的城池。
也是唯一在朝廷管辖之外的城池。
邬世南没有回答,问道:“现在是北疆最好的时节,二位愿不愿随我在镛城内外走一走, 看一看?”
“好好好。”风长天举双手双脚赞成。
他对于新法啊赋税啊什么的一窍不通, 光用听的都觉得头晕, 坐在这里除了灌茶全没别的可干, 偏偏姜雍容又听得一脸投入,他也不好催她起身。
姜雍容也知道他不爱听这些,便问邬世南:“镛城最有名的酒馆在哪里?或是赌坊也行。”
很明显,姜雍容生得实在不像问这两处地方的人,邬世南微微愣了一下,问道:“有,都离这里不远,二位……要去么?”
“劳驾让人带路,请风爷去吧。”
先找好消谴地方,风长天便不用坐在她旁边哈欠连天了。
她原以为风长天会迫不及待去寻乐子,望向风长天时,还带着一丝“不必谢这都是我该做的”这款的笑意。
哪知风长天眉头一皱:“怎地?不带我?”
他凑近她耳边,低语:“雍容,你该不会瞧着这家伙生得有几分英雄气概,就想扔下我吧?”
声音虽低,却是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居然不像是开玩笑。
姜雍容:“……”
……英雄气概?
邬世南脸色苍白,身形削瘦,左腿还不甚便利,姜雍容实在不知道风长天从哪一处看出了英雄气概。
等等。
姜雍容的视线落在乌世南的手杖上,蓦然之间好像懂得了风长天的审美。
英雄气概=身有残疾?!
后来她寻了个机会向风长天求证,果然,风长天义正辞严道:“他们身有残疾还能跟常人一样活着,这不是英雄气概是什么?!”
姜雍容:“……”
别说,还真有几分道理。
最后到底还是三人行。
邬世南带着两人走访了城内的商户,又去城外看了几处农家。
北疆的夏天没有丝毫暑热,风又温柔又清凉,是一年当中最好的季节,麦子和稻子在田
里绿油油地,随风轻轻起伏,一直连绵到山脚下。
山脚有一条小河蜿蜒流淌,水声哗哗。
农人扛着锄头从田埂上走过,看见邬公子纷纷行礼。
他们的神态平静又闲适,走向农田像是走向自己的孩子,不像云川城外的农人,愁苦已经刻在了皱纹里。
邬世南从商政到农政,一一解说给姜雍容听,姜雍容凝神细听,不时发问。
风长天则捡起石子儿射天上飞过的鸟儿,一射一个准,回城的时候,两手都拎满了战利品。
此行解开了姜雍容多年来的谜团。
傅知年惊才绝艳,由他制订的安庆新法可以称得上完美,但法条完美,并不代表执行完美。
比如新法规定荒年或是青黄不接之际,老百姓可以向官府借贷,待丰收时再还,只算一分息。
这原是有益民生的条例,但有些官府趁机抬高利息,老百姓辛苦一年,秋收的粮食全被充作利息收走,颗粒无存。
为了讨口饭吃,老百姓只好将田地抵押出去,借钱度日,一旦还不上,田地便保不住了,最后的下场要么卖身为奴,要么卖儿卖女,要么买一包□□,一家子吃下去一了百了。
新法实行期间的无数惨案,便是由此而生,但骂名却全背在了傅知年身上。
她忍不住问道:“即便县衙如此,难道府衙不管么?就算府衙不管,上面有监察御史,又有吏部考核,难道没有人发现?”
邬世南道:“底下人中饱私囊,上头人又不查,所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