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长天算是过了明路,再也不用扮成羽林卫了,于是先是派了一队人在清凉殿周围保护,然后自己一出动就是御仪随身,浩浩荡荡而来,从早饭吃到晚饭,早朝也不上,御书房也不去,就差在清凉殿占间房,添张床了。
这一切鲁嬷嬷是瞧在眼里,喜在心里,原本还有些担心姜雍容死脑筋,又要把风长天往外赶。
但结果出乎她的意料,姜雍容不单没说半个“不”字,甚至颜色待风长天越来越和悦,比方说昨天下午风长天摘了朵腊梅替她簪上,她便也由他簪上了,再也没像以前那般避之不及。
主子这是开窍了啊!
再加上前些日子姜原告病在床——阿弥托佛,鲁嬷嬷不是有心要咒家主大人,但家主大人真是病得太是时候了!他原本是死拦着不让风长天封后的,这么一病,宛如一座大山倒下,底下倒出来了几个心思活络的臣子,开始站在风长天这边说话了。
光明就在眼前了!
鲁嬷嬷欣慰地想。
正月十五这日,藩王要回封地,使臣也要起程回国了,照例又是一场大宴,清凉殿难得地冷清了下来,年年来找姜雍容陪他去找珠子。
那
次盒子也不知洒出了多少珍珠,佛堂的犄角旮旯里冷不丁便会从角落里寻出一颗来。这成了年年最爱的游戏,每天除了吃吃喝喝睡睡,就是爬在地上,钻进任何一个可以挤得下他的角落,往里面摸索看看有没有又大又圆的珠珠。
姜安城来的时候,姜雍容没有查觉,她正忙着不让年年往香案底下的角落里钻,“那里头灰尘大,回头定要呛得咳嗽,咳嗽了就要喝药,年年要喝药吗?”
“阿容,你带孩子还挺像那么回事的。”姜安城道。
姜雍容这才发现兄长来了。
无论任何时候,看到兄长就是一件让人很安心很舒服的事,但不知怎地,姜雍容的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收缩了一下。
“年年,母后的后冠上有很多珠子,你要不要?”姜雍容问。
年年找了半天一无所获,当即便开开心心地由姜雍容抱回房中。
姜雍容将后冠找出来给他玩。
姜安城叹道:“这只怕是下场最凄惨的一顶后冠了。”
“倒不是。德宗陛下的第一任皇后用后冠上的红缨勒死了自己,那才是最凄惨的。”
姜安城:“……”
年年玩得专心致志,姜雍容轻轻抚着他的头发,口里问道:“父亲还好么?”
“没有大碍,不过略咳嗽几声,依我看,父亲主要是气的。”姜安城叹了口气,“陛下是天天换着花儿跟臣工们闹,真是不让人消停。”
风长天封后的圣旨受到了史无前例的强烈抵制,保皇派和姜家在这件事情上站成了一线。
但这只是暂时的。
当柴火架得越高的时候,就是点火的时候。
她清楚地知道,父亲在等,他在等风长天到底能为立后的事做到什么程度。
风长天做得越离谱越出格,父亲便会越开心。
而今风长天已经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父亲所等待的时机已经成熟。
“父亲大约是既不愿违背圣人之道,也不愿违逆君上之命,每日忧心如焚,因郁至疾,所以告病。”姜雍容轻轻地道。
“阿容你还真是料事如神。可不就是这样么!”
这时便有人站出来,引经据典,找出种种依据,指责大臣们是如何大逆不道,而姜雍容又是各种美德在身,实际与陛下十分匹配。
他们还有本事从浩如烟海的史书古籍中翻出条条框框,表示小叔子取嫂子其实史上早有先例,算不得什么大事。何况立后毕竟是陛下的私事,大家又何必在朝堂上争来吵去,害得连国务都没办法处理好呢?
中间也许会有几个人辞官,说不定还要有人血谏,乱轰轰闹上一场,最后反对者会被骂得一文不值,最终因为势单力薄,而被姜家一派的唾沫星子淹死。
然后,宫中大办婚事,她会从清凉殿再次回到坤良殿,嫁入风家,成为皇后。
骂名算什么?圣人算什么?朝堂之上,只有赤/祼/祼的利益之争。
姜雍容心渐渐冷下去,问道:“二哥,都准备好了么?”
“嗯。”姜安城压低了一点声音,“今儿是十五,我带你出去看灯。”
然后她再也不会回来。
从年三十到正月十五,各处衙门都是封印休沐,太常
寺和礼部却是例外。因为一年到头的年庆中,犹以这段日子为重中之重,各种祭祀典礼不绝,所以旁的衙门最清闲的日子,反而是他们最辛苦的日子。
所以等到十五年节一过,太常寺和礼部的人会开始一连休沐十日,各种需要祭祀之地都会关门封印,除了些微几个值守人员,到处空空荡荡。
比如帝陵。
她离宫之后,帝陵里会多一具面目全非的女尸,身上穿着她的衣物。
皇后姜雍容以身殉葬,追随先帝而去。
“好。”她轻轻地吐出这个字。
她最后抱了抱年年,年年还不知道要发生什么,聚精会神抠后冠里的珠子。姜雍容在他小脸上亲了一下。
“我们走。”她起身道。
话音才落,就见风长天掀起帘子,迈着长腿进来:“走哪儿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