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元帝过来得时候,顾野正跟文大老爷嘀嘀咕咕的。
一见到他,顾野立刻住了口,笑道:“等着您用朝食呢,我吃完就要开始上课了。”
私下里顾野一口一个“你”的,亲近的不行,人前却还知道称“您”,乖觉的模样让正元帝怎么看怎么喜欢。
正元帝就让文大老爷和荀敏学去偏殿用饭和备课,他和顾野一道用。
“你还吃得下?刚塞给我那个夹饼,朕吃了半个就差不多了。”
顾野嘿嘿笑了一下,“好吃吧?我娘做的,不叫夹饼,叫肉夹馍。不过我没吃,都让人送到大阿奶和娘娘那了。”
正元帝已经听人说了他前一天回去的时候,还知道去了慈宁和坤宁两宫,再听他说这话,心里越发熨帖。
眼下自家这身份,其实谁会缺一口吃的呢?但这种事事把家人放心上的举动,很难不让人心里发软。
两人又一道吃了点心,喝了膳粥,正元帝同他道:“有个事儿得让你拿主意。你选个伴读进宫来。”
顾野立刻面上一喜,正元帝又道:“最好不要是武家的。”
第一个想到武安的顾野立刻蔫了,正元帝揉着他头顶,分析给他听道:“不是朕不喜欢武家的孩子,而是当你伴读的名额只有一个,这个人,甚至这个人背后站着的家族,都将为你所用。我知道你和武家的孩子一起长大,情分是外人不能比的。但正是因为这样,所以不要选他,懂不?”
顾野懂了,伴读就是给他培养自己人的机会,武安已经是他一个阵营的了,所说要把这个机会给别人。
而且顾野又想到,武安性格比较腼腆内向,也就在家里的时候比较活泼,在外头他是会不自在的,让他进宫来,他段时间内可能还真习惯不了。
顾野和正元帝接触的时间虽不长,但正元帝桩桩件件都为了他考虑,顾野是知道他对自己好的。
“那能容我想想不?”他没再不高兴了,没骨头似的,靠在正元帝身上。
他还不到七岁,但道理一点就透,不像其他这个年纪的孩子遇到不顺遂的事情,只会哭闹。
正元帝自然道:“当然可以,左右这正月底朕才会下旨恢复你身份,你慢慢想。”
顾野点点头。其实他还有另一个人选的,就是冯钰。
虽然认识时间短,但冯钰一开始误会他偷东西,先帮他给了银钱,又跟出来规劝他,询问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后头还给他讲了那么多典故。
跟他借戏本子的时候,冯钰还想着自报家门,并不故意隐瞒两家敌对的身份,光明磊落的很。
不论是为人,还是文采,冯钰都是挑不出错处,极好的。
坏就坏在他是鲁国公府的,同样是当伴读,他肯定是给自己表弟当,哪里轮的到他?愁人的很。
…………
顾茵送走一大一小,又去厨房给家里其他人做好了肉夹馍,才去了食为天。
到了快中午时分,外头忽然喧闹起来,顾茵去外头一看,原来是一个车队在运送东西。
太白街本就熙攘,那车队运送的东西又都是大件,就把路给堵上了。
顾茵使人去一打听,才知道这些东西都是送到望天楼的——那街尾&
#30340;位置不像食为天所在的街口那样四通八达,运送大件的话只能从食为天门口经过。
打听消息的是大孙氏,她心里玲珑,不止探听到这个,欲言又止道:“东家,我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顾茵让她说,她才开口道:“我看那些东西又是金又是玉的,不像是一般酒楼会用到的。而像是女子贵眷用的东西,且我还在望天楼看到有工匠出入,他家伙计也对人说今日顶层不开放,要重新修葺,您说他们是不是……”
前一天陈氏才来过,今日望天楼就开始敲敲打打,添置女子用的东西了。
自然是要抄自家的轻食雅舍。
速度是比顾茵预料的更快,但也并不足以让人吃惊。
“我知道了。”顾茵点头,“没事儿,咱们且看看。”
先不说自家轻食雅舍有顾茵自己做的甜品加持,光看摆设她就觉得望天楼抄不明白——怎么说呢,他们运送过来的东西,贵重华美,但给她的感觉就是,这并不是年轻女子会喜欢的东西,而是男人以为这是女子喜欢的东西。
而且桌椅那些也都是红木为主,红木自然更加名贵,摆在店里更好看。
但这种颜色其实是不利于开店留住客人的,看久了容易让人焦虑,更别说那种硬板椅子,舒适度上根本不能和沙发相提并论。
顾茵不由想到了陈氏,她昨儿个在雅舍里待了一整日,会没察觉沙发比普通的木椅舒服?
沙发这种东西比红木桌椅便宜,且做法不复杂,说给匠人听,人家立刻就能做。
望天楼却没照着这个抄,应该是她回去后根本没提这个。
确实是个挺不错的人,若不是两家对立,顾茵都想交她这个朋友了。
…………
城外的月半庵,是享誉京城的香火鼎盛之地。
也是之前武重为家人立长生牌位,后头送沈寒春过来养病的地方。
这天王氏是听御医转达,说沈寒春觉得在外有些孤苦,所以代表全家过来探望她。
沈寒春调养到现在,身子已经好上许多了,起码能下床了。
但听到王氏过来,她还是称自己身上还没大好,未免过了病气给她,就不见她了。
她自己说觉得孤苦的,眼下又不见人,颇为奇怪。
但王氏心虚——前头自家差点意外弄死她,当时还让顾野日日去瞧她呢,后头才知道这命格最贵重的就是顾野。所以王氏也没生气,只叮嘱丫鬟们服侍得尽心一些,转头就去烧香了。
这天天气有些阴沉,出城的人少,庵堂里只有三五个香客。
王氏跪在蒲团前,给家人都祈了一遍福。
等她再睁眼的时候,发现身边的蒲团上也跪了一个人。
“信女陈氏,年幼被拐,卖入杂耍班,命途坎坷。不敢奢望自身,只求菩萨保佑,保佑我爹娘平安顺遂,在码头上不受风吹日晒之苦,保佑我儿平安长大……”
年轻的妇人一脸虔诚,连王氏端详了她半晌,都没发觉。
王氏看她也是事出有因,因为听到她声音耳熟,仔细一回忆,想起是那日在戏园子碰到的秦氏儿媳妇。
她的声音温温柔柔,说官话的强调和一般人都
不一样。也就比自家儿媳妇差一些了。
所以王氏对她印象深刻。
陈氏睁眼,看到王氏,她歉然地道:“是我声音太大了,打扰了夫人么?”
王氏摇头说不会,然后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只忍不住叹息道:“你是个好的。唉……”
看陈氏身边还带着人,王氏怕自己和她说话,让秦氏知道了又要发落她,所以也就没再多言,立刻走了。
厢房里,沈寒春正在问一个小尼姑,“你确定她们俩人在一处祈福?”
“是的。”小尼姑点头,“可是沈姐姐为什么要让我把两位夫人引到一处?是想让她们结交成朋友吗?”
这小尼姑十一二岁,是乱世中被庵主收养的弃婴之一。
她自小在这庵堂长大,虽然年纪不算特别小,但心思澄澈,半点儿不懂世间险恶,叫沈寒春随便一哄就帮她跑腿办事儿了。
沈寒春唇边泛起一丝冷笑,结交朋友么?自然不是,她是要让两家结仇!
那陈氏不是什么厉害人物,甚至整个鲁国公府,日后都不算什么人物。
但那鲁国公府的世子冯钰,却是个顶厉害的。
当年的烈帝登基之前,虽然正元帝爱重这个儿子,但他登基之路也不是一帆风顺的。
最大的对手,就是冯贵妃生的皇子陆熙。
倒不是陆熙有多么惊才绝艳,而是他有个极厉害的表哥,也就是冯钰。
那冯钰是个文武全才,陆熙有他辅佐,才能和烈太子分庭抗礼。
冯钰后头败了,也不是他技不如人,而是后头烈太子拿捏抓了他的把柄——他弑亲!
杀的不是旁人,正是鲁国公府的老夫人,他的亲祖母!
他当了世子后就让人给秦氏下了□□,让秦氏在晚年时生了如同中风一样的症状,苟延残喘地活了几年后,撒手人寰。
这事实在骇人听闻,而且也匪夷所思,他好好的杀自己的亲祖母做什么?
后头才知道原来是因为他娘在他十来岁的时候,让那秦氏磋磨而死。秦氏还效仿古人做法,以发覆面,以糠塞口,不让他娘去黄泉路上告状。
他那是为母报仇。
虽然情有可原,但这种事确实是天理不容,正元帝判了他斩立决,陆熙也因为有了这样一个糟心的外家,再没有了夺嫡的希望。
他问斩那日,陆熙和冯贵妃等人都没去瞧他,只烈太子去看了他。
听说两人在法场之上把酒言欢,惺惺相惜。
当时这案子牵涉到下毒,所以正元帝派出了所有宫中会医术的人彻查,沈寒春也在其中,这才对整个案子知道甚深。
尽管知道再等几年,这两人就会成为死敌。
但沈寒春等不了了,也不能等,她要把英国公府拖下水。
支开小尼姑和丫鬟后,沈寒春借着锻炼病体为由,出了半月庵,联系到了一些三教九流之辈。
今日之后,京城上下都将知道陈氏的出身——一个被拐子拐走的孤女,早先在杂耍班子里靠卖笑、卖杂耍技艺为生的。
现下不少人知道陈氏从前是军营里的厨娘,但她当厨娘之前的往事,自然是只有和陈氏真正的亲近之人,或者是如王氏那样,在旁边听过一耳朵她祈福&
#30340;话的人,才知道。
堂堂国公夫人,让人知道了这段出身,怕是很快就要成为全京城的笑话。
那鲁国公府的老夫人最注重颜面不过,这流言一出,想也知道会暴跳如雷,越发磋磨陈氏。
冯钰极为看重他娘,肯定是不会忘了这个害了他娘的传闻。
他会不会也把英国公府当成仇人呢?
沈寒春已经迫不及待想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