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陶陶虽一头雾水, 却没直接追着问。
没有说话,很给面子地等着仙君组织语言再开口。
晏钟渊掩去担忧之色,垂眸凝神, 凭血脉亲缘, 无声无息地感知着晏临则的异样。
冗长又诡异的沉默中, 谁都没动一下。
只有隔在他们之间那原本平和的仙力, 开始片片凝结成冰。
又在下一瞬,弥漫出肉眼无法察觉的滚热。
把所有未说出口的语句都烫成水雾,稀释飘散得到处都是,不再泄露出半分。
晏临则颀长的身形晃了一下, 垂下的袖里唤出了半边剑。只能靠仙器反哺, 才能勉强有片刻清醒。
他站定住, 仍旧目不转睛地看着姜陶陶。
似乎已经下意识地, 把刚才听见的一切都当成了幻觉, 只想等到他想听的话。
但等来的, 只有姜陶陶不太确定的声音:“小宗说,他跟你说过了,是不是没说清楚……还是出了什么差错?”
——宗星洵说了什么?
姜陶陶历了一番情劫,为情所困, 多年苦熬,这才得以涅槃归位。
确实, 大差不差。
熬的是晏钟渊三百多年来不在身边之苦。困的是没能拦住晏钟渊牺牲的愧疚思念之情。
历的……是晏钟渊死后心生魔障的执念之劫。
从头到尾,都没有他的名字,没有他的份。
晏临则神情愈发僵硬苍白。袖下的手紧捏着剑柄, 强迫克制自己冷静下来。
神识里却再难以控制, 胡乱跳跃出许多细碎的画面。
在下界, 姜陶陶还是只小雀鸟时, 常常飞进他殿里见他一面。
化形后第一次近看他,更是愣得眼睛都不眨一下。
大婚之夜,姜陶陶因为没等到他回来,一个人缩在榻边哭得差点就昏死过去。
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脸搁在他肩颈里,不顾着冷,也要去贴他冰凉的侧脸,哽咽着哀求他,以后不要再抛下她了。
听见有人要送他舞姬时,姜陶陶本是不情愿,可看见他脸上有道很浅很浅的伤口,一下子便把其余所有事都忘了,只怕他受伤。
夜里困了也不合眼,一直盯着他下颌的浅痕,那几日反反复复都在问伤是否能恢复。
……
……
都太多了。
这些事,去找小花仙,去找落折,去找重阙殿任何一个仆侍女官,去九重天上下任意拎一个人出来,都能列出一桩又一桩。
姜陶陶从不在任何时候,收敛对他的依赖跟爱意。
完全不顾别人怎么想,只沉浸在看见他的满足之中。
而现在,所有的真相,被她一字连着一字,一句连着一句亲口剖开。
就这么荒诞地摆在他面前。
——姜陶陶只是把他当成他长兄的替身。
只是因为,他有张跟晏钟渊几乎一模一样的脸。
这种莫大的耻辱熔进心口,几乎要点燃了经脉里流动的所有气息,将一切都炸得粉碎。
他甚至想不管不顾地拉过姜陶陶的手腕
,攥死,质问她,最好闹得同归于尽。
可很快。
心口又凉透了。
比之前还要冷,听不见一点跳动的声音。
谁让他最初见姜陶陶,也是怀着这般羞辱她的心思。
甚至,从一开始,姜陶陶就清楚他目的不纯,但还是假装不知,从头到尾都没追究,也没主动提过。
到现在,说起绛朱,都是一副自然而然祝他们幸福的语气。
在姜陶陶眼里,跟他结为道侣,真就是说的那样。
同病相怜,各取所需。
她不介意他错认的那个朱砂痣。那他现在,又哪里来的理由,去质问她跟晏钟渊的往事?
仙君突然回想起,他头一回驻足在重阙殿寝殿的案桌前,看见那副肖像画时。
姜陶陶把卷轴遮在身后,磕磕巴巴地说,是画的他不会穿的衣袍。
后来,他还找司绣做了件几乎一样的,穿去流月山。
那是他头回放软态度,主动跟姜陶陶求和。
记得那时,司绣看了图纸,还诧异喃喃,那衣袍用的是九重天独有的式样,却配上了昆仑境常用的形制。
再加上那一袭色调再清淡柔和不过的竹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