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是在说他的顾虑跟考量。亦是在……安慰她?
姜陶陶又觉得自己要想多了。
最终,是她和晏钟渊一起去了九重天。没有走远,刚好落在流月山顶上。
入眼白雪皑皑,姜陶陶又多加了层结界,将她跟晏钟渊的气息收敛在内,不泄出一丝一毫。
低头,她却稍稍愣了一下。
满地都是锁魂灯的残片,碎的,坏的。
也有些还完好无损,只是灯芯烧得烂掉了,像是阵法失败后的痕迹。
九重天上,除了她那里,何时会有这么多锁魂灯?
该不会,是晏临则把她用过的那些灯,全部找地方扔了吧?
她死得这么不管不顾,仙君想要眼不见,心不烦,肯定会清理走她所有的遗物。
身边,晏钟渊阖上眸,脸色渐渐古怪起来。
姜陶陶瞬间没空去管别的:“……怎么啦?”
上仙再度睁开眼,越过绵延山脉,探向九重天深处。
他疑惑地拧起眉头,低低叹:“三百年前经历的那场浩劫,怎么直至今日,都还没有恢复?”
印象中,九重天万年初春,微风和煦。
如今却完全变了样。
能感知到得太少,晏钟渊只能把这变化,下意识归结到三百年前的事故里去。
至于晏临则——
也不知人在哪儿,他隐隐约约有感知,却并没找到。
好像有一道巨大的屏障,将晏临则整个人都封闭住了,不与外界有任何多余的接触。
晏钟渊忍不住咳了下,竹青的衣袍,沾上了几点血迹。
九重天现在如此阴寒,其实并不适合久待。
只有天外天受凤凰的涅槃之火荫蔽,最适合他休养。
山顶太冷了,姜陶陶连忙拉着他闪到了稍微温暖些的山麓。
她上下扫着晏钟渊的脸,生怕他的病情又加重了:“你还想要知道什么,要不然我帮你去看看?”
晏钟渊沉默片刻后,眉头的痕迹渐渐舒展开,道:“没什么了。”
“等下回亲眼见到阿则,我再亲口问他比较好。”
晏钟渊清楚,他能够重生是有违天道。锁魂术本来就是秘术,许多神仙都是没听说过的。
其他人若是知晓他还活着,一时半会绝对难以接受,除去怀疑他是不是本尊,肯定还有些别的恶意揣测。
指不定会影响到晏临则。
所以,他本想不露面,弄清状况,再一步一步慢慢来。
“但是你现在,好像不是很能适应九重天的……”
姜陶陶止住关切的话语,垂眸略一思量,恍然大悟地道:“我涅槃之后,不是应该万仙来贺吗?”
这是写在九重天古籍典章里的规矩。
只不过,凤凰本来就少,涅槃的就更少了。已经近千年没有这种事了。
姜陶陶原来也没想过。
她性子随意惯了,不喜欢被人伺候恭维,也不喜欢巨大的排场。
可如今,正好。
天外天与外界连接的通道打开,晏临则肯定会过来的。
到时候,晏钟渊不必出天外天,就能见到胞弟。
她也正好趁着晏临则还在的时候,跟晏钟渊说清楚这三百年里的事。
无论对错,姜陶陶都不想瞒着他。
何况,她很感激仙君的出手相助,帮她度过当初被梦魇魔障困扰的难关;仙君也应该会感激她的识大体,成全他跟绛朱。
他们一拍即合,都不想留下误会。
哪怕晏临则不爱说话,这个时候,也肯定会尽力澄清误会。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十全十美的事。
晏钟渊怔住:“不必,你若是不喜欢……”
“谁说我不喜欢了?”
小凤凰眨了眨眼,睫毛几乎要扇在他下颌处。
语气轻轻的,也分不清是在说欢喜于万仙来贺那般巨大的排场,还是欢喜于——别的。
晏钟渊望了几瞬,像是不自在地收回视线,温声道:“先回去吧。”
还是这般熟稔,一点都不把自己当做凤凰台的暂客。
*
从日月环回来,晏临则就看见司命正站在重阙殿前。
也不知等了多久,满脸焦急。
“君上,流月山是至寒之地,被你施展阵法多次之后,本就愈发脆弱。短时间内,受不住大型的幻术——”
晏临则没听懂他说的半个字。
收起缨穂,眸色淡淡:“出去。”
要不是司命还有些用处,他连这般客气的话都不会说。
这已经是仙君如今耐心的底线。
司命:“以弟子告我之言,仙君施展的绝非一般的幻术,有实态,有意识,甚至还有修为波动,根本就是凭空捏了一个人出来。稍有不慎,影响到流月山域——”
晏临则顿住步伐,语气愈发不耐:“你想说什么?”
司命也跟着顿住。
他深吸一口气,才道:“今日申时,我的弟子上流月山,准备去收拾锁魂灯的残骸。没想到就看见……”
“君上,跟……活生生的姜陶陶站在一起,在山麓……”司命自己说着都觉得古怪,“好像是在亲密。”
晏临则怔了半瞬。
仙力以肉眼难辨的速度扫向流月山,跟以前一样,毫无所获。
那刚刚滋生出来的希冀,又被毁得彻彻底底
。
他脸色骤冷。
“这玩笑,并没多少意思。”
语气里带着低嗤,笑意却未达眼底,一寸比一寸还要冷漠。
司命:“那是我弟子亲眼所见,他没有撒谎。”
再逼真的幻术,都是一道虚影,稍一注意,就会被看破的。
可弟子言辞凿凿说,他看到的,绝对不只是虚影,是个活生生的前仙君夫人。
一颦一笑,指尖里的仙力,裙摆扫出的雪,都绝对真实。
“我今日并没有去过流月山域。”
晏临则蹙起眉,声音愈发冷。
司命也愈发坚持:“可以探寻我弟子的意识,看看他还记得的画面,到底是真是假。”
他抬手,招来那瑟缩的小弟子。
晏临则已经很没耐心了,可像是被姜陶陶这三个字勾住,最终并没有走。
神识,钻进了小弟子眉心,读取着他的记忆。
电光火石之间,司命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那该不会……真就是姜陶陶本人吧?
他被晏临则这几日胡乱使用阵法给带偏了,第一时间就觉得,肯定是仙君又用了什么秘术。
但,若真就是姜陶陶用本体来了一趟流月山呢?
那“站在一起在山麓亲密”的人,不就该是——晏钟渊?????
???
等等!?
他心里一跳,拉过小弟子,极力试图挽回:“君上,可能就是他撒谎,人死不能复生……”
晏临则的眸色,却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浓得像烧开了的墨。
漆黑,又滚烫。
——糟糕。
司命敢肯定,他一定捕捉到那个场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