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话,他也浑浑噩噩的,什么都没听进,满心满眼想的都是下午在街上撞见的那位白衣公子。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
对方身上是那么干净,带一丝若有若无的幽香气味,无意扑进他怀里时,触手的感觉是清冷柔软的,仿佛环抱住了一枝覆雪的梅。
甩掉背后追赶的伙夫后,他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又绕回了客栈附近,不期然在原地捡到了一方洁白的手帕。
他怀着卑劣又自贱的心思拾起它,擦拭掉边缘溅上的污泥,小心地放在鼻尖细嗅,然后闻见了淡淡的梅花香气。
……
天幕低垂,巷里人家晾着的衣物被吹得翻飞,眼看着快要下雨了。
阿九思考多时,终于一咬牙,暗自下定了决心,正要走出巷子,忽然听得头顶砰地一声巨响——
他遽然抬头,结果瞠目结舌地看见了从天而降的一抹白色。
数丈高空,对方好似如履平地,剑刃在空中一借力,就轻巧地落在了地上。
“谁?”
发觉巷中还存在第二个人,萧元景还未起身,手就按住了腰侧的剑鞘,声音冷厉。
视线扫过角落里站着的少年时,他稍微顿了一下:“是你?”
他也认出了阿九,白天在街上撞到的乞儿。
对方看上去完全惊呆了,双唇讷讷张合,说不出话来。
即便如此,萧元景眼中的戒备没有完全散去,他上下扫视了阿九一圈,问:“你怎么在这里?”
这个问题像是触发了什么开关,阿九恍然回过神。他指了指自己的嗓子,发出些含糊的“啊啊”声响,表情十分紧张。
萧元景一顿,旋即蹙起眉:“天生就不会说话?”
阿九点头又摇头。他有些畏惧萧元景手中的长剑,站得离他远远的,口中小声“吚吚呜呜”着,从贴近心口的衣袋里翻出一方手帕,觑着他的表情递给他。
巷中的光线不好,隐约能看见雪白的绢布一角,绣着几朵朱砂垂枝,是他熟悉的宫廷绣娘的手艺。
“……”
萧元景怔忪一瞬,想起了午后遗落在街上的帕子。
这不是什么稀罕物事,丢了就丢了,他也没有费心去找,未曾想是被少年捡到了。
阿九见他站着不动,以为他是没看懂,神态有些焦急,伸手比划了一阵。
然而两人语言不通,交流相当费劲。他正绞尽脑汁地想用手语表达,忽然听得客栈附近破空的尖锐哨音。
即使没有戌部示警,隔着二楼大开的窗页,萧元景也听见了纷杂的脚步声——有人上楼了。
他脸色一变,再顾不上这点细枝末节的小事,深深看了一眼神情懵懂的少年,当机立断道:“跟我走。”
—
穿堂风呜咽着吹过弄堂,一声惊雷过后,暴雨终于如期而至。
铺天盖地的雨幕盖过了大部分的五感,视野所及,到处都是白茫茫一片,风是冰冷的,湿透黏在皮肤上的衣物也是冰冷的,雨滴不间断地砸在身上,产生了近似痛觉的触感。
阿九感到长久的晕眩,他起初不知道那神仙一样的公子为什么要走,犹犹豫豫地跟上了他——直到他在倾盆而下的雨中,惊倏窥见了巷口一闪而过的刀刃寒光,和对方衣衫上大片的血迹,惊得他的心脏差点跳出喉咙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