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木于林名声大赫。
在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许识敛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
就算拥戴木于林的人知道他曾经背叛过自己的朋友,又能怎么样?
比起“拯救小岛”,“说朋友的坏话”是如此不值一提的小事。只有他清楚这对年幼白纸一样的自己造成多么毁灭性的打击:从那以后,面对任何爱与信任,他都如履薄冰、蹑手蹑脚,草木皆兵。
在过去,他竟期待着岛民有一日帮自己声讨——所谓的“恶有恶报”。
但再次回想起那些自认为善良的瞬间,竟然都充斥着委屈与不甘。有些让步从一开始就是渴望后来被加倍偿还才做出的牺牲!
是啊,原谅才是痛苦的开始!
接受道歉后,每次当朋友的名字被提起,伤害都会再一次袭击他。
事到如今,他终于正视自己的愿望:
被卑鄙地伤害后,他希望朋友也同样被卑鄙伤害。
*
夜深,他如同行窃的小偷一样潜入小岛。
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穿过田野,延伸到镇里。
离开勇士团后,木于林就自立门户。他不再交那么多朋友,也很少抛头露面,只在自己的圈子里做事。
好像许识敛那件事给他启发,让他从此一心向善,做个真正纯粹的圣人了。
但是岛民喜欢,也受用。他住的地方被装饰成宫殿一样,是典型的上流阶层布景。许识敛从屋顶跳下,环视一圈,花园里的夜莺、鸟笼里的金丝雀与他对视。
不知是否因为情绪大起大落,伤口的疼痛已到无法忍受的地步。
他不得不找个地方先歇一歇,因为身体随时有可能“变异”。
于是他来到二层的一个隔间,从窗户进去,外面要多漂亮有多漂亮,全都映在屋内的墙镜之上。
许识敛产生生理性的恶心。这和一直以来折磨他的幻觉没什么两样:到处都是镜子!
但也因此看清自己。
变不回去了。许识敛看着手臂,衣服已被完全撑破。这是魔鬼的手臂,没有汗毛,没有纹理,像许久未碰的,发臭黏糊的鱼皮。它从人类的身体里突然掉出来,垂到地上。
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许识敛拖着它进了衣柜。
每次变成这种不人不鬼的模样,许识敛都会想到小耳。
在与呼吸脉搏一起跳动的记忆光芒里,小耳会告诉他不要看。
然后用手遮住他的眼睛。
现在,潮湿的汗味伴随着疯狂的心跳声,他回味小耳手掌带给他的感觉,梦一般的视角,小耳模糊的样子。
门被推开,有人说:“你啊,就别谦虚了!”
熟悉的声音回答:“那也别叫我‘岛主’。”
听得出带着笑意,是木于林。旧友、背叛者、备受喜爱的岛主候选者。
衣柜的缝隙是一条冰冷冷的白色,新鲜的空气以稀薄的,可怜的姿态钻进来,他呼吸困难,下意识摸自己的眼睛,凹下去了,变成洞。视力变得极佳却扭曲,像是多维面的镜面球。
在这样狭窄的空间内,他完全变成了魔鬼。
外面的人说:“那又怎么样?理所应当!你是我见过最善良,最谦逊的人。”
木于林推脱道:“没你说得那么好。”
他腼腆地说:“不过,能给别人带来一些贡献,一些快乐,我这辈子就不算白来了。”
许识敛在一条缝中,看到镜面上的自己。
怪异,充满憎恨的魔鬼脸。视线移开,移到昔日好友的面孔上:洁白圣洁,完好无缺的人脸,月光罩上去,一切大好。
一暗一明,多不公平。
“砰”地一声,衣柜碎了。
“这……这是什么东西?”一个年长者指着他叫,叫着叫着就明白了,别管他迈出腿想做什么——半个脑袋都被削掉,咣当一声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