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尘埃落(泣血七千)(2 / 2)

晚明风华 戈昔 9217 字 2个月前

庄廷谏看到两根隐藏的火绳线头,即便已经控制了局面,要时间也出了一身冷汗。

好险!

若不是朱寅,今晚就是一场滔天大祸。

后果不堪设想!

洋夷和倭寇的胆子,实在太大了,视大明无人啊。

他们就不怕大明之怒吗?

可庄廷谏想到这里,心中也不禁一叹。

大明之怒?

南倭北虏闹了这麽多年,至今还要给蒙古银子,缅甸年年入寇,云南糜烂大明怒了又如何啊。

「叔父,」朱寅走上前来,蹲下来看着火绳引线,「这圣像中肯定有大量火药,中秋灯会只能取消了。」

「还请叔父下令,暂时戒严夫子庙,游客一律出庙。』

庄廷谏肃然点头,「你的主意还是稳妥的。那就这麽办吧。」

随即下令道:

「来人!传本官命令,戒严夫子庙,取消今夜中秋灯会,改为明夜!」

「将这假冒的圣像小心放倒,仔细拆开。」

「将贼人押上,一路好生看管!兹事体大,情况紧急,本官亲自去见镇守太监田公!」

庄廷谏也算一员能吏,即刻之间连发了几道命令,都是极其稳妥的措施。

按说,他是县官,出了这麽大的事,他首先应该向应天府尹禀报。

可是庄廷谏竟然绕过应天府,直接越级去守备衙门禀报田义。

这个做法没错。

因为谁也不知道贼人在城中还有没有同夥,有没有后手,所以要第一时间让守备衙门动用钦差关防戒严南京内外,出兵搜查奸细。

耽搁不得。

实际上,应天府尹也很尴尬。在南京城,应天府尹的实权甚至不如江宁丶上元二县知县。

以至于江宁县向来不把应天府放在眼里,往往越级和六部丶守备府直接打交道。

六部和镇守太监,也乐的两大京县架空应天府。

应天府尹除非还有其他重要兼职,否则有时还要看两大京县的脸色。

「稚虎,你们随老夫一起去守备府见田公!」庄廷谏说道。

「见了田公,你据实说来。田公一高兴,你进入南雍就是他一句话的事。」

庄廷谏对朱寅既感激又欣赏,有心抬举他在田义面前讨个彩头,混个脸熟。

而且,朱寅是发奸者,理应接受询问。不然,他如何向田义解释,如何得知这一切?

朱寅听到庄廷谏要带自己一起去见田义,顿时心中一喜。

之前就想认识田义,只是双方地位相差太过悬殊,他根本没有机会进入镇守府,也就见不到田义。

海瑞公正无私,可没有庄廷谏这麽讲人情,不可能引荐自己去讨好田义这个镇守太监。

如今庄廷谏带自己去,只要表现的好,给田义留下一个好印象,以后就好办了。

等等,田夫人不是姓宁吗?采薇也姓宁啊。

「叔父。」朱寅说道,「孩儿以为,还要派人出城,去江面上寻找海公。海公毕竟是都御史,也应该尽早禀报。」

庄廷谏点头,「你提醒的很好。那就再派人去禀报海公。」

众人正要押解被俘的贼人去镇守府,忽然一个青衣官员气吁吁的快步而来。

朱寅认得,正是之前赶走周博士的石教授,也就是日常管理夫子庙的庙祝。

他看到大成殿内外的户体和鲜血,脸色顿时一片煞白。

「庄赞府!」石教授拱手道,「敢问赞府,究竟出了何事?」

「出了何事?」庄廷谏冷笑一声,厉声道:「石教授!你平日管着孔庙,可知今日发生了何事!」

「圣像被人调换,装满了火药,反贼要在今夜中秋灯会,炸了大成殿!」

「你这个管事,是这麽当的?在你的眼皮子底下,贼人如入无人之境!」

什麽?石教授身子一晃,呆若木鸡。

这,怎麽可能?

他们揽下圣像鎏金丶维护大成殿的工程,只是为了赚银子啊。

自己也只是收了他们二百两银子的礼,怎麽就让他们替换了圣像·?

石教授想到这里,抬头看向庄廷谏,正对上庄廷谏杀人般的淡漠眼神。

要时间,他就眼前一黑,差点晕了过去。

我,只是收了他们二百两银子啊。

我不知道他们敢这麽干呐。

庄廷谏懒得再和石教授罗嗦,就押着一群贼人赶往守备府。就是丁红缨和梅赫,都参与押送。

石教授两腿一软,就瘫倒在地。

之前一直跟着他的那几个秀才,立刻逃避瘟神一般,脸色发白的转身就走。

居然没有一个好学生,来扶一把石教授。

江宁县对夫子庙的戒严令一下,所有游客全部被遣散,庙中所有的执事,也全部暂时羁押在府学,不得离开。

很快,洋夷和倭寇准备引爆圣像的事件,就不胫而走。

用不了多久,整个南京就会再次风声鹤喉。

庄廷谏和朱寅等人押解着十五个贼人,沿着常府街往西,再往北沿着三条巷,进入外大街。

一路上,鸣锣开道,如临大敌。

接着,押送队伍过了玄津桥,来到西安门外。

进了西安门,就是皇城了。南京守备府丶司礼监丶东厂,都在皇城之中。

此时此刻,夕阳西下,朱寅和宁采薇望着高大的西安门,不禁有点感慨。

明初的峥岁月逝去二百年,当年这座皇城中的洪武皇帝,早就埋在了钟山孝陵。

这座皇城,没有主人。

庄廷谏取出牙牌,带人进了西安门,又直接沿着御监大道,往南而去。

不久之后,就见到了一座高大气派的衙门,如同宫殿,只不过是单檐。

衙门前的照壁上,刻满了飞禽走兽,门口都是参天大树。

南京守备府到了。

这里,也就是南京人俗称的镇守衙门。整个南直隶最高权力中枢,天子三千里外亲臣所在。

但见守备府广场上,停满了车轿和马匹。光是等候主人出来的奴仆,就有上百人之多。

大门口,挺胸凸肚的站着一排铁甲士卒,戒备森严。

大门上方巨大的匾额上,赫然是两行隶书。

一行是:南京守备府。

另一行是:南京司礼监。

没错,守备府和司礼监是同一个地方,挂的却是两个牌子。

守备太监,一般要兼职司礼监太监。

绝大多数情况下,就是一个人。

庄廷谏整肃衣冠,然后递上牙牌和名帖,对大门口的守门太监说道:

「护理江宁县政丶江宁右丞丶下官庄廷谏,有紧急公务,兹事体大,急需面禀田公!」

那阁者太监傲然问道:「禀贴,详文何在?」

庄廷谏耐着性子道:「说与中贵人知晓,夫子庙发生了大事,有人谋反作乱,擒获十五人,急需讯问口供,以备定夺!」

「事急从权,是以来不及具写公文详禀了。』

说完,袖了一个五两的银锭,不着痕迹的塞入那阁者太监的手里。

那阎者淡然一笑,熟练至极的袖了银子,拿了名帖,道:

「看来真是急事,连人犯都直接带到镇守府了,稀罕。」

「不过,老爷镇守南直,见天不知多少大事,哪一件不急切,不紧要?」

「赞府且耐心候着,老爷正在厅内商议要事,稍事传见便是。」

说完不紧不慢的入内禀报了。

那官步迈的四平八稳,不疾不徐,很有火烧眉毛而闲庭信步的风度。

看的庄廷谏和朱寅等人心中冒火,却也无可奈何。

只能耐着性子等上一刻钟。

向来到镇守府办事,无论公事私事,哪有不难的?

庄廷谏看了看了后面被五花大绑丶塞住嘴巴的倭寇贼人,对朱寅说道:

「稚虎,你对那什麽耶稣会,知道的不少啊。是谁告诉你他们和倭寇有勾结?」

他也知道耶稣会,但只是听说而已,并不了解。

如果朱寅知道,他就想了解一下,以备田义谘询。

朱寅回答道:「孩儿先父之前是去南洋经商的,对海外之事了解一些。」

朱寅斟酌着内容,将一些能说的事情,说与庄廷谏知道。

包括耶稣会和倭寇的勾结。

倭寇和耶稣会,历史上不但勾结已久,而且渊源很深。

倭寇之乱元朝就有,一直延续到明末,时间跨度三百年。

并非只有嘉靖后期才有倭乱。

可倭寇最猖獗丶最嚣张的嘉靖中后期,刚好是耶稣会深刻影响日本的时期。

占据澳门丶双屿岛的葡萄牙,占据菲律宾的西班牙,很早就和日本大名有合作关系。

而居中联络的组织,就是耶稣会。

就连织田信长的黑人武土,贴身护卫弥助,也是耶稣会传教士范礼安送给织田的奴隶。

明智光秀干掉织田信长,有种说法是他认为织田勾结耶稣会,背叛了传统。

不能排除,嘉靖中后期严重的倭乱和耶稣会的怂和利用有关。

织田信长丶丰臣秀吉想征服明朝,如此膨胀的狂妄野心,也很难说没有耶稣会的影响。

这也能解释,为何西班牙的征明计划,要联合日本。

当然,朱寅没有说西班牙正在准备征明的事情。

毕竟此事不会发生。

也不会提丰臣秀吉的野心。因为没人相信。

庄廷谏了解一些关于耶稣会和倭寇之事,心里忽然就明白了很多。

越想越觉得洋夷和倭寇,都是所图不小!

正在这时,忽然一辆华丽的马车从北而来,旁边还有护卫和侍女跟随扈从。

这辆马车径直从人犯面前驶过,车中人不禁好奇的打量了外面几眼。

车中人这一打量,就看到了一个约莫十岁的女孩子,生的花容月貌,气度清贵。

而且,还是一双六寸天足。

这种体面清贵的女孩子,居然还是一双大脚,可真是难得了。

车中人深深看了几眼,放下车帘,对身边的侍女笑道:

「这路边的女孩子,倒是和老身一样,也没有裹脚。生的如此标致,还是一双天足,老身看着就高兴。」

「老身儿时,裹脚女子还不似如今恁多。唉,这才四十多年,大户人家几无天足之女了。」

那侍女道:「老夫人既然觉得有眼缘,何不招来问问家世,说几句话解解闷?」

老夫人道:「罢了。有人只是半面之缘,有人只能萍水相逢。老身也只是顺口一说。」

此时,路边的宁采薇,也察觉到华丽车轿之中,有人在打量自己。

似乎没有恶意。

庄廷谏见到那辆马车,立刻认了出来,顿时神色一敛,肃然行礼道:

「敢问车中贵人,可是田老夫人?小生江宁右丞庄廷谏,车下有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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