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2 / 2)

“娘,娘你怎么了……”

王氏只觉头晕目眩,她连忙稳住身形,撑着赵小宝的肩膀慢慢挪回了屋。

躺在床上,她竟是四肢发软,浑身提不起没有一点力气。

赵小宝都吓哭了,趴在床头,紧紧抓着娘的手指;“娘,娘不要吓小宝。”

“小宝,你可听仔细了?一字没差?是兵役,不是徭役?”王氏紧紧攥着闺女的小手,眼中带着最后一丝希望,希望是小宝听错了,或者她自己听错了。

赵小宝忙点头,点完见娘眼中的光一下散了,她吓得又匆忙摇头。

王氏稳了稳心神,她强撑着坐起来,见她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伸手把她脸上的泪珠抹去,抹着抹着自己反倒哭了,恨声道:“朝廷竟是要逼我们去死,他们这是要逼我们去死啊!!”

征兵虽也是徭役的一种,可他们大兴朝已经延续了一百多年,外虽有敌,内却安稳,上一次征兵役征到他们庆州府还是她爷爷那一辈,当时北方蛮夷入侵,全国上下都在征兵,她爷爷是老三,前面征走了两个,两个都死在了战场上。

这些年说起徭役,最苦也就是去疏通河道,巩固堤坝,还有就是采石、或修筑城墙等。征兵,这玩意儿在王氏心中,几乎就是和送命没区别。

即便这次征兵不是去边境打仗,只是平庆州府的流民之乱,可王氏从贺瑾瑜嘴里知晓其中可能存在的内情,那些流民不是简单的流民,百姓对上穷凶极恶的匪徒,不用想都知道是什么结果。

即便县里说的再好听,都掩盖不了一个事实,朝廷不管他们庆州府了。

王氏想到此,表情有一瞬间茫然,为什么不管他们庆州府?难道他们不是大兴子民吗?

那他们年年缴的粮税,人口税,各种苛捐杂税;服的徭役,挖的沟渠,固的堤坝,疏通的河道,都是给谁做的?

赵小宝见娘哭,她也跟着哭,小身子往前够,伸手去抹娘脸上的泪:“

() 娘不哭,不哭,小宝听错了,是小宝听错了。”

王氏摇头,她坐在床头,深吸一口气后,沉声道:“小宝,你仔细与我说梦中的场景,除了看见县城,可还有别的?梦里有没有爹娘,有没有你三个哥哥?”

“没有爹娘,也没有大哥二哥三哥。”赵小宝蹙着秀气的眉毛,一个劲儿回想,“娘,有好多官官骑着大马去乡下了。”

“可是去通知征兵的事?”王氏忙问。

赵小宝低头抠着手指,不敢看娘:“小宝不知道。”

“没事。”王氏揉了揉她的脑袋,“小宝已经很棒了。那可还记得别的,比如那日是天晴还是下雨?大概是什么时节?”她更想问的是具体的时间,可想到小宝还小,能记住这么多已经很不容易。

赵小宝最后只看到飞驰的马蹄,热风扬起的灰尘,还有田间刚割的稻桩子。

她把有小孩子提着篮子在田里捡谷子的事儿说给王氏听,王氏听罢扯了扯嘴角,心里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觉得不幸。如今时值春季,割稻在秋日,离征兵还隔着一个夏季。

还好,还好……

还有时间让她想想该咋整,征兵是逃不掉的,经了地动一事,她对小宝的本事再无怀疑,她说梦里要征兵,那就是一定会征兵。

梦里的一切是即将、或者未来会发生的事,而老头子,二癞春芽他们都代表着未来不是不可改变的。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老大被征走,那就是去送命的,无论是去边境打仗,还是在府城里对抗驱逐流民,都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不要指望自己运气好能活着回来,人只有一条命,经不起折腾。

又不能用银钱代替……

那该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王氏恨得不行,又想不到半点法子,民不与官斗,民也没那个本事和官斗!当官的一句话就能要了他们全家的命,王氏一时之间对那个在背后搅动风云的幕后之人恨得要死。

过了许久,她勉强收拾好心情,温声叮嘱赵小宝这件事不要往外说,随后清了清嗓子,冲着灶房方向喊道:“老大媳妇,去坡上把你爹喊回来,就说家里有事,让他赶紧回来。”

“哎!”朱氏连忙放下手头活计,绕过后院上了山坡,冲着林子里连喊了几声,得到回应后,她又着急忙慌回了灶房,灶膛里还烧着火呢。

年初那场地动后,家里的腊肉猪油粗盐粮食都放在了木屋里,昨儿娘叫小宝拿了好些出来,粮食放在主屋,粗盐倒了半罐子,腊肉拿了几条挂在灶房的墙上,猪油不好弄,日后缺了就叫小宝偷偷弄些出来就成,家里的汉子是不咋进灶房的,家务活儿也没他们插手的地儿,这倒是不咋担心。

娘也说瑾瑜虽然聪明,但那是对读书和见识方面,家里吃进嘴里的东西只要小心些,他是发现不出端倪的。毕竟神仙地那等神奇之物,若不是她们亲眼可见,亲身经历,谁能想象的到?就算娃儿发现家里的东西时多时少,顶了天也就是以为家有个藏粮食的地窖。

这玩意儿讲究些的人家都会挖一个,没啥好稀奇的。

赵老汉担着两捆木柴,把在山里随手扯的一大把野葱拿去灶房,对朱氏道:“中午再割刀腊肉炒野葱,给小宝蒸一碗鸡蛋羹。”

昨儿才吃了一顿腊肉,今儿又吃啊,朱氏暗自咂舌,却没有说啥,伸手接过:“爹,我知道了,我先把野葱拾掇出来。”

赵老汉点点头,去灶台边舀了半瓢水,边喝边往外头走。路过屋檐下时,他还多瞅了一眼老三从周家村捉回来的小狗崽,毛色纯黑,老三说那一窝狗崽就这条冲他摇尾巴,瞧着精神头足,四肢也很有力,脚力不错,牙齿长得整齐,汪汪汪声儿听着也得劲儿,最后花了五十文捉回来了。

在乡下,五十文都能买两斤猪肉了,养狗还要废粮食,许多人家自己都吃不饱,不可能养狗,一个村能有一两户人家养狗就算很了不得了,五十文是真不便宜。

像赵有才家那条大黄狗,别以为他家日子过得好,有余粮多养一张嘴,其实是赵有才那厮喜欢吃狗肉,想养大了想自个宰了吃。不过他这心思养着养着也就变了,日日对着,日日喂吃食,日日冲你摇尾巴,地动那夜,大黄狗更像是提前预感到什么一个劲儿冲着几间屋子叫唤,赵有才他家也是因为大黄狗,一家老小才逃过一劫。

小狗崽趴在现搭出来的狗窝里,小尾巴摇了摇,奶声奶气冲着赵老汉叫唤了两声。

“好生看家,有啥事记得提前叫唤啊。”往它面前的狗碗里倒了半碗水,赵老汉顺手把水瓢搁一旁,背着手回了屋。

王氏还坐在床头发呆,赵老汉走过来想在她身边坐下,被她一把推开:“刚从山里回来自己那身多埋汰心里没点数?我昨儿才换洗的。”

“就你个老婆子瞎讲究,村里谁家妇人敢这么推自家汉子,要翻天了不成!”话音刚落,背上又挨了几巴掌,贼有劲儿,一看就是在拿他出气。

“谁敢?我就敢!就敢了怎的?你能拿我怎样?”王氏气得遭不住,憋了一上午的火先冲他发了一通,骂完感觉心里舒坦了点,见他蔫头耷脑坐在小马扎上,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才道:“小宝昨晚做梦了。”

赵老汉一听,老眼倏地一下望过去。

王氏用只有老两口能听见的音量和他从头到尾说了一遍,赵老汉听完嘴皮子都在哆嗦。

“确,确定吗?可是你听错了,或者小宝听错了?她还小,听错也是有可能的……”他双手一个劲儿来回搓着,牙齿都在打架,显然内心很不平静。

昨儿他才和村里人商量好,为了防日后有流民跑到他们村来,这段日子要是家里不咋忙,都去挖个地窖啥的,把家里值钱的东西全藏地窖里,若流民真来了,那就赶紧躲起来,啥都没有命重要。

至于和对方硬刚?没想过,就算村里汉子齐上阵,只怕人家一把大刀劈过来,一群泥腿子胆子都要吓破。赵老汉不是自夸,村里也就他们家的汉子有点胆识,其他人祖上三代都是老实庄稼汉,杀个猪都要三四个汉子一起去按才成,拼命这种事儿,他们真不行。

只有躲才是上上策。

反正后山那么大,随便寻个地儿挖两个地窖,除非人家放火烧山,不然想找到真不容易。

结果这前脚刚商量好,后脚老婆子就说秋日征兵文书要下来了。

赵老汉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啥了,流民作乱,他们老百姓可以到处躲,能躲过就是自己本事,躲不过那就是命该如此。可朝廷下发的征兵令不一样,这玩儿躲不了,谁敢躲,就相当于违抗皇命,当官的是可以向你治罪的!

轻则打上几十板子再发配三千里外服苦役,重则全家丢命,或划为贱籍,世代子孙为奴为婢。

当然,你想逃也是可以的,只要不被抓到,那就全家一起当流民。

而流民在安生世道,属于无根浮萍,去哪儿都要遭人驱逐嫌弃。搁如今,流民就是匪徒,人人喊打,人人可诛,朝廷这不就是为了清剿流民才弄了个针对庆州府的征兵令?

赵老汉思来想去,这就是一个怪圈,咋绕都绕不过一个死。

未来一片迷茫,根本看不见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