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悄声起了半个身体,视线不留痕迹地往窗外移过去,一片虫鸣流水声中,夹了一小节步履匆忙的逃跑声。
声音轻缓,要么是个女人,要么,是个小孩。
同样被拐来的?
他支着脑袋想了几秒,遂又回去,闭了眼。
他能拥有的自由度太低,纠结到底是谁显然是无意义,他并不能改变什么。
这几日他都是这样度过,没人来搭理他,只是偶尔门口会闪个人影送点馊饭酸菜,李子越对此毫无波澜,比这恶劣的环境他待太多了,谁料这具身体并不听他使唤。
他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掉过这么多眼泪。
整天无法控制地哭闹,在地上打滚,绝食不吃,尖叫着喊妈妈……
换来的是陌生男人一顿暴打。
他们分成几波人,轮流来抓他,随意辱骂他,嘲笑他,棍棒、拳头如雨点落在他瘦小的胸腔上。
这具身体想要顺着剧情表演,他没办法阻拦,但是所有的痛苦都要他一个人承担。
李子越摸着已经肿胀麻木的侧脸,那块血肉仿佛已经不属于他的身体,滚烫、破烂、旧血涂了一层又一层,里面藏着干涸的眼泪。
他长久地缩在角落,心里默默数着日期。
月降,日升,狗嗷,鸡鸣。
在经过几天暗无天日的囚禁后,那人终于来了。
他瘸着脚,脚跟磨平的军绿胶鞋在地上艰难拖过,长柄锄头撑在他胳膊旁,干黄土涂了他一身,另一边手里提着一袋冒着香甜热气的黄窝窝头。
他情绪激动,叽里咕噜说了一长段可能是骂人的方言,将那几个还在教训李子越的汉子骂开,那些人骂骂咧咧地走了,最后一人临走前还啐了他一口吐沫。
他仿佛没看见这些,对着李子越痴痴笑了两声,却也不靠近,只是将提着窝窝头的那只手往前一伸,递到李子越面前。
李子越冷眼看着这一切。
非常典型的“打个巴掌给颗糖”。
先由一群人唱黑脸,再来个人唱红脸,孩子饿了好几天,又受了委屈,自然会对他放松警惕。
他这具身体的主人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声音却是嘶哑难听,仿佛干涸了几年的河道,周边都是裂开的黄土。
这几天日子非常单调,只要他一哭,一说想回家,就会来人不由分说地将他打一顿,然后瘸腿老汉来安慰。
非常公式化,但是很好拿来唬小孩。
远山吞噬了小孩的记忆和对亲身父母的依恋,他开始依赖老汉,开始说话,开始大口吞咽粗粮,开始习惯这片炽热的黄土地和田埂上飞舞的蜻蜓。
如火的骄阳落在田野间,他的皮肤由细腻变得粗糙,由嫩白变得黑黄,脚趾间布满泥泞,短裤上全是补丁,脚踝处布满被草割出的伤疤。
田间老牛哞叫,瘸腿老汉面朝黄土背朝天,握着牵老牛的绳子慢悠悠地在水田间走动,浑浊的水波漫延了一圈又一圈。
他拖着沉重的锄头,跟着老汉在田野边转圈,汗水将他额前的短发凝成条状。
同一天,某个城乡结合部暴雨倾盆,狂风肆虐,街上的人仿佛困在雨水构成的龙卷风中,街道附近立着的电线杆上贴着他的照片,下面写了密密的寻人请求。
冰冷的雨水打湿了所有贴在上面的“小广告”,那一张张孩子的照片晕在水中,逐渐模糊到让人看不清。
没开灯的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