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敬了酒,递了名片,达到了她留下来的目的。
然后更多的时候,是在旁边看着江予归交际斡旋,那是她永远都学不会的四两拨千斤。
就像很久以前,在博物馆看到他面对一大群人讲解的那个时刻一样。
其实那时候,她站在旁边,看着那个人群中发光的少年,曾想象过他以后是会是什么样子。
一定是天之骄子,是众星捧月,自信而轩昂。
现在她见到了,确实,如她所想。
他依旧是优秀的,但他依旧是不属于她的,她已经认清了这个事实。
宴会结束已经是三个小时后,十点过了。
一同留下来的几个人在酒店门口散去,有顺路的便相互结伴回了家。
于舒言居住的方向与大家都不顺路,她目送其他人各自搭了车,站在原地等待下一辆路过的出租车。
春寒料峭,夜风渐起,吹在肌肤上冰冰凉凉的,让人发冷。
于舒言紧了紧身上的风衣,探身往前方望了又望。
这一片不是市中心,马路上并不繁华,间或有几辆私家车开过,但却不见出租车的踪影。
她偶然转过身,看到江予归正从酒店门口走过来。透过夜色,能依稀看到他与后方的其他人三三两两相互交谈着。
他也看到了她,离开其余众人朝她走过来:“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你那些同事呢?”
“她们都回去了,我也正准备打车。”于舒言道。
江予归站到她身边,往空旷的马路上看了眼,随即转头对她道:“这一片不好打车,我送你回去。”
“不用不用。”于舒言第一反应是回绝,“你不是喝酒了么?”
江予归低笑:“司机开,我不开。”
“.”
她忘记了,时至今日,已然不同了。
但于舒言还是摇摇头:“我等出租车就好。”
“你确定?可能等一辆要半个小时。”江予归抬手看了眼腕表。
于舒言不说话了。
江予归朝酒店停车场那边示意了一下。
一道光打过来,司机开车过来了。
于舒言站在原地,脚下细高跟原地转动了一下,却没有挪步。
车停到两人面前,司机下车,拉开后座的车门。
江予归未动,示意她先进去。
于舒言不再推脱,道了声谢谢,便弯腰坐进去。
江予归也跟着进来,与她并排坐在后座。
于舒言坐得很靠边,双膝紧紧合并,姿势有些局促,努力抑制着内心的波澜。
江予归似乎是察觉到她的不自在,以为是因为自己坐在旁边的缘故,体贴地往车窗方向挪远了些,尽量给她留更多空间。
两人之间空出一大片,如无人之境。
江予归询问了于舒言地址,让司机先送她。
司机发动车辆很快上了高架立交桥,行驶平稳且匀速,两旁路灯的光线有节奏地掠过车窗玻璃。
车内全程无话,于舒言直直地看着前方。
忽而,不经意间往窗外一瞥,却意外看到了玻璃上的倒影。
此刻,江予归的侧颜轮廓正好勾勒在车窗上,光线从外面照进来,与她高中第一次见到他时一样,有些逆光。
她缓缓而不动声色地将头往窗外转动。
偶尔外面刺眼的灯光被行驶过的大卡车挡住时,能将他的五官看得更清楚了一些。
他的头发比高中短了很多,额头露出来,眉骨挺立,显得眼窝深邃不已。
她没有明目张胆地盯着看,只短短一瞥,就收回了视线,又直直地看着前方。
这几年来,她变了很多。
她变得不再胆怯,不再自卑。
她有了愿意为之奋斗的目标,有了自己喜欢的工作,有了获得自我价值的事业。
她已经能够站在讲台上,站在会议室里,面对下面的听众,从容不迫地进行宣讲。
但只有在他面前,她更胆小了。
忽然,一阵响动打破了车内的安静。
江予归的手机突然响了。
他先询问她:“介意我接个电话么?”
于舒言摇摇头。
按了接听键,传来一声浑厚的老人声音。
她听到江予归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实际上还没开口,他就知道老人家要说什么。
上周江老爷子才打了电话来,一直劝诫他要早点找一个女朋友。事业固然重要,家庭稳定也很重要,而且要找个知冷知热又贤惠能干的。
江予归当即回怼:“就是为了找个照顾我的?那我找什么对象,请个保姆不就行了?”
江老爷子见他冥顽不化又犟嘴固执,忍不住把他骂了一通。
江予归也不争辩,反正他确实没有这方面的感情需求,所以任凭爷爷说一说,老人家发泄一下情绪对身体也好。
这次江老爷子打电话来也是因为这个。
“我下午跟你说的,下周去见见晓云,你听到没有?”
“听到了。”
“那就好,那我就跟那边说安排在.”
“但我没说要去。”
“.”老人倒吸一口气,被噎得咳嗽两声,“你这小子!从小就跟你那冥顽不化的爹一样,真的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
老人家中气十足地数落了几分钟。
车厢像是自带回音和放大效果,即便是于舒言不想偷听,听筒那头的声音也能够清晰地传到她的耳朵里。
江予归也察觉到了这一点,颇有些无奈:“爷爷,我车里还有其他人,您别让我这么没面子。”
那边果然安静了。
片刻,江老爷子又开口了:“男的女的?”
江予归简直被弄得好笑:“女性。”
“什么年纪?”
江予归余光看了于舒言一眼:“我高中同学。”
江老爷子像是思忖了几秒,边琢磨边道:“那就是同龄,还不错,什么时候带回来给我看看?”
“.”江予归按了关闭键,“挂了。”
车厢内恢复了宁静。
电话声消失后,空气似乎一下子沉闷下来。
于舒言指尖抠着手提包带子,有些尴尬。
江予归也有些不好意思:“抱歉,我爷爷就是这么.直来直去。”
于舒言对他摇摇头,表示没关系。
到了小区门口,司机停车后,江予归也开始解安全带,看起来是要下车送她。
于舒言不好意思麻烦他:“我自己进去就好,现在也不算太晚,这一片还是安全的。”
“我送你进去。”
见他坚持,于舒言也没有推脱。
就这样,江予归一路进了单元楼,甚至同她一起进了电梯。
于舒言忐忑又纠结。不知道他的意思,是不是还要去她家里坐坐?
要真的是这样,她该怎么做?
终于,到门口的时候。
“进去吧。”江予归道。
与此同时他停下脚步,看样子并不打算进门。
“要不要进去喝杯水?”于舒言礼貌道。
“不用了。”
于舒言想了一下,觉得太晚了,也没有再次邀请。道了声谢,她便开门进去了。
门的缝隙缓缓缩小,将那个身影关在了门外。
回到家里,于舒言去厨房倒了杯水喝。
出来的时候,看到放在茶几上的手机震动了。
是一个好久都未曾见到的微信名。
J:【提案的事我会去问问。】
她怔住了。
一直盯着那句话,迟迟没有反应。
不仅因为他还记着这件事,而是她没想到,江予归记得这是她的微信号。
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两人从来没有私聊过。
他的账号只是安安静静地躺在她的列表里,相互之间毫无联系,连节日都没有问候,就像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甚至,她不知道他加她的时候有没有备注真名,如果他嫌麻烦没改的话,应该都不记得这个号是她了吧。
但没想到,他还记得。
于舒言回了一个【谢谢】。
手机没有再震动。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窗外的灯光从她侧颜一瞬一瞬地掠过去。
晚上躺在床上,她看着天花板,迟迟未能入睡。
莫名想到了高中,当年的无数个夜晚,她也是这样无法入睡。
因为他。
想到因为他的一句话、一个动作、一个神态,她遐想翩翩的那些日子。
想到她翻看他的朋友圈不知不觉熬了一个通宵的夜晚。
忽然,鬼使神差地,她坐起身,打开了床头灯,将床头柜上的手机拿过来。
她睡前关了机。但此刻,又按了开机键。
手机屏幕很快亮了起来,图标一个个显现出来。
那个绿色的蹦出来的一刹那,她心虚地朝着卧室门的方向看了一眼,像是怕母亲会突然进来。
但是不会的,她已经一个人独立生活了。
从高中那天决定屏蔽他朋友圈起,她便强迫自己再也没有点进去过了。
她要一点一点,直至彻底忘记他。
但她还没忘干净,他又出现了。
他的头像一直都没有变,从学生到社会上,无论身份怎样变换。
盯着头像看了半晌,终于,点了一下。
这么多年了,她再一次进了他的朋友圈。
里面的内容依旧没有变化。
一张张照片,有汹涌的瀑布,有西沉的落日,有翱翔的大雁,还有连天的草原。
只是现在她再看起来,与高中时多了一层不一样的感受。
他的性格从来都是挥洒恣意,不受约束。
像风一样,自由自在。
她想,可能就是因为这样,才会吸引到曾经那个压抑而怯懦的自己。
从朋友圈退出去,不小心按到了对话框里。
她愣了一秒,往上滑了两下。
今天之前最新的一条是高中那次,他问她在哪里。
那个大课间,他们约好了他陪她去要补发的志愿者证书。
时间显示已经是好多年前了。
再往上,就是他们第一次加上好友的那天,他给她发了资料,她回复说谢谢。
然后就没有了。
偌大的对话框里,言语寥寥无几。
曾几何时,她有过错觉,他们的关系不一样。
所以她才会自作多情,才会浮想联翩,才会觉得她是特殊的。
但现在回头看,每一条冷冰冰的现实都在告诉她:他们没有那么熟,他们没有比陌生人好多少。
只是当时,她没有这么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