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娟看到于舒言,明显还记得她,嘴角下撇,表情露出不耐烦。
于舒言依旧保持了礼貌:“李老师您好,我补证书的事——”
李娟打断了她:“知道了知道了,急什么一天来三道催催催。不就是个证书么,还能少了你的?”
“我是来补登记的,中午的时候没有登记。”于舒言解释。
“你看看,我就说是你自己的问题吧。”李娟将那个蓝色册子掏出来,一边数落,“你们天天这个来找那个来找,一会要开证明,一会要补证书,全都到我这里来,我哪里有空管得了这么多事?”
于舒言没说话,旁边传来一道男声:“是么,那您天天在日理万机些什么?”
她回头,看到本来只站在门口的江予归往前跨了一步,站在了她的身侧。
李娟脸色霎变,她当然听懂他是在讽刺她。
“你说什么?你一个学生,有这么跟老师说话的?”她声音变得高亢,“你班主任是谁,我问问他,都教了些学生什么?”
江予归不咸不淡:“教了我两个词,为老不尊,尸位素餐。”
“.”
李娟被怼得气极,胸脯起伏两下想要张口,又看出这人丝毫不怵老师,跟他争锋相对讨不到什么好处。
她努力想挽回些老师的颜面,转而面向于舒言,将手里那个册子顺势扔到她面前:“那你补上登记吧,回去等一周。”
于舒言想去拿笔,一双手却伸了过来,率先拿走了。
江予归握着笔,手移动到那个名册上,像是要帮她写名字。
于舒言没做声,随他。
江予归的手指修长,握笔动作标准又漂亮。
她默默地盯着他的笔尖,突然蹙了下眉,因为他从“于”字的第一横起就划出了一方格子的线,然后是第二横,更长。
“哎——”她下意识想要出声阻止。
江予归笔锋不停:“李老师眼神不好,这样更清楚些。”
于舒言惊讶地张大嘴,看着他写一个硕大的“于舒言”,让她的名字占满了整整一页的表格。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写她的名字。
他的字依旧很好看,而且比上次在她练习册上写的更加遒劲有力,飞扬飘逸。
那三个字像是被刻在了纸张上,张扬夺目,挥洒不羁。
是她本人从未有过的模样。
江予归放下笔,指着那个名字,语气冷肃又平静:“等不了一周,就三天。如果三天后我没有看到她的证书,我有办法让你自己去博物馆让那边现场制作一份。”
李娟看到他这样乱来,气得一口气上来,想张口却又不知道怎么呛回去。
她从业二十年,第一次被一个毛头小子拿捏住。
江予归说完后没再看她,对于舒言做了个手势:“我们回去。”
于舒言也没有再看李娟一眼,跟着他走出办公室,带着和上午完全不同的心情。
回去的路上,于舒言思绪里还在不断回味刚才的一幕幕。
心里只觉得畅快淋漓,同时又深深不安。
于舒言回想起他在办公室说的那番话。
就给三天时间。
那样也可以么?
江予归侧头瞥了她一眼,像是猜到她在想什么,道:“属于自己的东西,自己说了算。”
她忍不住问:“可是那个李老师会不会、会不会报复呀?”
江予归毫不在意:“她能怎么报复?”
怎么报复?
于舒言能想到的是,她不会帮她申请补发证书。
但比起自己这件事,她更害怕那人会在学业上给江予归使绊子。
江予归见她愁眉不展,以为她担心自己证书的问题:“放心,三天后一定会拿到的。”
他很清楚这种教师,外强中干,欺软怕硬。
于舒言齿贝咬住下唇,没做声。
“你不用担心,我可以全程替你出面。”江予归进一步做出了保证。
“啊?”
于舒言吃惊地张嘴,被咬得惨白的下唇一点点恢复了血色。
她没有想到,他直接将这件事揽成了自己的责任。
江予归想了想,又开口了,神色难得很认真:“我知道一个人的性格很难改变”
阳光从侧面照射过来,映入他墨色的瞳仁,消散了平日的散漫不羁。
嗓音淡而轻,不像说教的口吻,却有一抹隐而不显的力道。
“不过,你也可以试着勇敢一点。”
晚上回到家,于舒言吃完晚饭后进卧室看书。
昨晚一套习题后,她放下笔伸了个懒腰。
拿过手机,打开微信,盯着江予归的头像看了一会儿。
鬼使神差地,点了一下,又打开了他的朋友圈。
看到他上午发了一条新的朋友圈。
照例是一张照片,没有文字。
她点开放大,照片霎时占据了三分之一的屏幕。
是旭日东升的场景,层叠的暖调橘色深浅不一地刷在学校的大门正对面的山峦间,柔和又缱绻。
从被拉得有些模糊的光点来看,应该是他边骑单车边拍的,就是她早上在校门口撞见的时候。
又点了一下,照片缩回去。
她看到下面有几个共同好友的点赞,是她在班上加的那几个。
拇指移动到点赞图标上,却又停住,犹豫了片刻,最终没有按下去。
她干脆退出微信,打开浏览器。
想了想,一字一字输入:朋友圈点赞。
她在这些事上没有任何经验,又羞于输入得更直白。
第一个搜索结果是一个女性论坛,有人发帖称“今日份欣喜,加上喜欢的人微信了,不好意思说话,只能给他朋友圈点个赞”。
点进去,一楼回复:【刚加好友就给人点赞,半年后不得快进到合葬了啊!】
二楼:【我当年就是这样做的,现在已经十胎了。】
于舒言:
算了。
这时,门上响起了敲门声,打开看到曾萍站在外面。
“舒言,妈给你说件事,你那手机先拿给佳乐用一周。”
于舒言微愣:“为什么?”
“哎呀,她的不小心摔地上了。谁知道那么贵的手机这么不经摔,屏幕都摔花了。我今天去店里问了,修的话得返厂,来回要一周多。马上就要自主招生了,这么长时间不看题不听课怎么行。你那儿不是有她那台旧手机么,先给她用用,回头手机修好就还你。”
曾萍一连串叭叭叭说完后,也不问于舒言的意见,作势就要进屋去拿。
于舒言站在门口,手稍稍握紧,没有让开。
曾萍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想从她侧面进去。
“我不愿意。”
于舒言开口了,几乎是从牙缝间挤出的一丝声音。
曾萍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伴随着质疑的语气,两道弯眉拧了起来,让她的表情显得比平日更刻薄一些。
于舒言心跳得很快,只觉血液倒冲到头顶,脚下有些虚浮,但她依旧站着没有让开。
再次开口时声音大了些:“我不想把手机给她用。”
那里面有她想看到的天空、夕阳、草地、雪山。
她不想给。
话音刚落,旁边房门猛地被拉开了,于佳乐冲了出来。
她刚才明显一直在门后听两人的对话。
此刻她等不了让母亲传达了,直接冲于舒言道:“那本来就是我的手机,凭什么不给我用?”
“当时买新手机的时候说好了的,这个旧手机给我。”于舒言直视她,“这是我的手机。”
在这个家庭里,她第一次出声,捍卫属于自己的东西。
房子里安静下来。
头顶昏暗的灯光洒在于舒言面无表情的脸庞上。
于佳乐一脸惊诧,气势却短了一截,不再像刚才一样像只高亢好斗的公鸡。
许是看于舒言意外地强硬,曾萍竟难得地先打了圆场:“行行行,那佳乐先把我的手机拿去听课吧,回头我用柜台的座机打电话。”
说着她劝慰着于佳乐回房间,路过于舒言时嘟囔了一句“这都不愿意”,但终究没有勉强她。
于舒言留在原地,站了一会,将门关上了。
手心里已经捏了层薄汗,这时才缓缓松开。
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但心里那股莫名涌上来的热流却迟迟没有消退,一遍又一遍地冲刷着她。
属于自己的东西,自己说了算。
懵懵中,有什么她也说不清道不明的自我意识在萌发。
但那时的她,还认不清这一点。
她刚才那样做,只是因为——
他说,你也可以试着勇敢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