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遮住了眼睛,那种恐怖的苍老,简直不像是此朝此代的人,而像是从秦朝一直活到了现在,活了这么多年,就为了等到君主前来翻看典籍的这一天。

那时刘彻觉得毛骨悚然,却依然镇定地走入宫室,阅读那些被蜡封在陶罐中的帛书。

他从中看见周天子、商天子、夏天子的祭祀。在久远的时代里,青铜的斧钺砍杀掉成千上万的头颅,披甲执锐的诸侯被活埋在泥土深处。

阅读那些古老的文字有些吃力,侍臣为刘彻举着宫灯,摇摇晃晃的烛火中,字里行间的血腥气直往刘彻手指头上扑。

而这样的祭祀,可以称之为隆重的杀戮,所祈求的,也不过是一年的天时和顺,五谷满仓。

而刘彻什么都不曾付出,张口就说,“亩产八百,与红薯连栽。”

叫人想问一声,他怎么敢?

刘彻自己也想问自己一句,从纵容侍臣端来一满盒黍实,到吐出如此狂言,怎么敢?

可是,又怎么不敢呢。

神女那样地注视着他,视线从天而地的投注下来,神女早就知道他是什么样子的了,胸腔最深处的颜色都被看得一清二楚吧。

那就不必遮掩了,将心脏都血淋淋地破开给神女看,抛开帝王的假面和伪装者的虚伪仪态,用嘴唇和舌头说出来,我想要的全部一切。

我献上我的坦诚,将我的野心与贪婪一并举起到你眼前。

——什么都没有发生。

刘彻此时的心态其实有些矛盾,他很想看,怎么可能有凡人不想直面神迹,可他又有点不敢看,会被那神迹的余焰烧成灰烬的吧?

他甚至已经做好了及时退避的准备,可是什么也没有发生,刘彻只看见神女抬手,将漆盒连同其中的黍实一起,往他占据的那一半漆案上,象征性地推了一下。

漆盒还是那个漆盒,黍实还是那些黍实。

刘彻的呼吸声忽然停住了,他低着头,看着漆案,或者说,看着漆案上的漆盒。

不,还是不对,他的眼神像飘在浮油上的灯芯,细微地跳动了一下。

他看向的是放在漆案上那只雪白柔软的手,神女的手。

她手背上有一簇火焰一般跳动着的赤红纹路,先前刘彻并无暇去深思那是什么,看了一眼就抛在了脑后。可此时她抬起手,长袖滑落。

露出的手臂有着与手指如出一辙的纤细,肌肤如同白绢一般素净而美。

刘彻的眼睛,慢慢地,慢慢地睁大,最后睁成了猫一样的圆眼睛。

眼瞳明净的弧面中,映照出他所看见的东西,什么纤细素白的手臂,分明是一只筋肉虬结的利爪!

刘彻娴于打猎,可以辨认出上林苑中任何一种野兽,所以他一眼就认出了这是一只豹爪,火红色的,而手背上那一小簇跳动的火一般的图案,根本就只是从豹爪上飘出来的一小簇火红的毛发。

就是这样可怕的图案,以浓重的颜料画在神女的手臂上。

不过那真的是画吗?看起来更像是以针尖蘸上草汁,刺入皮肉,以留下不会被消磨的色彩和图案。

这种在这个时代被称之为“黥面刺字”的刑罚。

神女披着白色的长裙,裙上爬满浓绿的藤蔓,在藤蔓和长裙之下,白绢一般明净的肌肤上,是不是长满如此狰狞的图案啊?赤红的豹,以及更多更凶残的野兽。

这种笔触,使刘彻回想起在帛书上看到过的关于祭祀的文字,那种澎湃的血腥气又涌上来了,这些野兽是曾经那些君主在祭祀中向神女献上的祭品吗?

她收走了赤豹的精魄,在凡人不能履足的天尽头,会骑乘着这头威严的野兽走过天边的红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