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淳答道:“我家中信佛,学过印度文字,大唐西域记我也尽数通读过。此外,我虽不曾经历过海航,但我水性尚可,也因效仿……效仿于您的想法,这几年间勤练骑射,自认体魄康健。”
不错,她确实没这个机会上战场杀敌,有真正经历过战事的履历,但既然这条没被写在招募的条件上,应当并不是必要的。
何况非要说的话,那个关系户不是也不行嘛!
她定了定心神,继续说了下去:“我虽不知为何公主不以正式交战的方式执行此次计划,而是让行首负责主办此次海航,但我自信若要为行首传递消息、协办事务,我会比尉迟循毓更好用!”
“而且,我既敢站到大都护的面前,为自己争取这个机会,也就比旁人更敢拼命,这难道不也是一条长处吗?就看,大都护敢不敢用我了。”
敢不敢用?李清月麾下的人手之中,连钦陵赞卓和黑齿常之这样的降将都有,又怎么可能不敢用一个韦淳。
她这句话,与其是在说,李清
月敢不敢用她,还不如说,是在问她愿不愿意帮自己解决掉随同出海的后顾之忧。
但这一点对于韦淳来说或许能算是麻烦,对李清月来说却绝不是。
韦淳的曾祖父韦材、祖父韦弘表得算是个人物,父亲韦玄贞的官职却不高,只有他听凭安定公主安排的份,没有他能从中插手的余地。
她挑眉朝着一旁问道:“澄心,你觉得呢?这是在给你选下属,不能我一个人决定吧?()”
韦淳顿时目光一亮,也随即投向了澄心的方向。
李清月的这句话绝不是随便的敷衍,或者将问题交给下属来解决,而分明是已经在她那里通过了。
只等——
“我没什么意见,不过具体的情况可能和你想象的有些区别。③()『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澄心朝着韦淳说道,“我会在随后慢慢说给你听的。”
若非韦淳还记得自己此时身在安定公主的面前,她还需要保持一下沉稳的性格,她险些想要一蹦三尺高以示欢呼。
最后还是努力维系住了平静的语气应道:“没关系,我会尽快适应的!”
“行了,那你先下去吧。”李清月摆了摆手。
韦淳都已得到许可了,自然没有留在此地的必要。
“对了。”
她刚走到门边又听到了这样一句,连忙刹住了脚步。
李清月笑了笑:“别将你这成功的方法大肆宣扬,否则若是我没法从此地走出去,我就让你留在此地修个专为我设置的铜匦,别想出海了。”
韦淳:“……好。”
她会努力让自己的嘴严实一点的。
不过颜真定正在等着她的消息,应该还是可以告诉的。
她也有很多其他的话想说,比如说,安定公主果然还是和当年一样平易近人,连话多的人去修铜匦这种玩笑都跟她开。
“噗,真是年轻有活力啊。”李清月朝着窗外看了一眼,正瞧见了韦淳飞奔而去的身影。
但想想才到长安的祚荣明明跟韦淳同岁,又没那么可爱,觉得这句话可能没有太多的普适性。
而且若是非要说的话,现在站在她面前的另外一个人还要更加年轻,甚至该当说是年幼,却已因此前遭到的挫折而变得有些过于沉默。
好在这份灭顶灾劫,终究没让这个在藏原上出生的孩子彻底消沉下去,在朝着她打量的目光中还带着未曾泯灭的好奇,以及一种清晰可见的韧性。
“你找我有什么事?”
不对。在刚将这个问题问出口的时候,她就意识到了情况不对。
李清月要忙的事情太多了,藏语这东西,只在闲来无事的情况下跟文成学过两句,所以这孩子可能听不懂她说的话。
但对江央来说,李清月的语气已足够让她猜测到这话中意思了。
不仅仅是这句话能猜得到,方才兴高采烈出去的韦淳请战,她也能勉强猜出几分意思。
这种模糊的猜测,和她耳闻安定公主来到行会时
() 众人的神情,都让她对于医官所说的“标杆”之说,有了一点最初的印象。
她也忽然有一种直觉,为何父亲会觉得安定公主值得依靠。
她朝前走去,将自己怀中藏匿多时的锦囊递到了李清月的面前。
“这是给我的?”
江央用力地点了点头。“我父亲。”
李清月拆开锦囊,就见到了其中一封信上正写着让她收信的字样,至于另外一封则是给钦陵赞卓的,也被她先交还给了江央。
这封匆匆写就的短信,根本来不及写长,但已足够赞悉若在彼时,将所有能写下的东西都给涵盖在内。
他说自己的兄弟并非不识时务之人,就算在这封信送到的时候还未曾归降又侥幸未死,有另一封信也应当足以将他说服。
他说这个被他送出来的孩子出生在禄东赞死后,从未和她的祖父有过相处,不必担心她会记着这段仇怨。
倘若安定公主有此等胸怀将人留在麾下的话,不如看看这个早慧的孩子能否成长为一方助力。
他还说,就算噶尔家族惨遭赞普屠戮,禄东赞和赞悉若担任大相多年,举荐上来的官员数不胜数,其间千丝万缕的联系总有启用之时。
随信附着的,正是这些曾经和噶尔家族有过往来的名单。
额外在信中提及的,还有论族之一的韦氏的底细,希望能对她攻克吐蕃有用。
“虽说此韦非彼韦,但在今日先后和两个韦扯上关系,也算是一种缘分了。”
李清月合上了信纸,朝着手握另一封信的江央说道:“你父亲在信中不忘以激将法为你保命,倒是有些小看了我。你放心吧,你叔叔已经在赶回来的路上了。”
在她看信之际已被找来的医官,当即将这句话翻译给了江央。
她抿着唇,终于在这张紧张多时的脸上,露出了一点清淡的笑容。“好!”
她终于能见到自己的亲人了。
而比起江央,钦陵赞卓可能还要着急于见到她。
李清月当年收到吐蕃进攻吐谷浑战报时,是以何等飞快的速度从辽东折返的长安,现在的钦陵赞卓也是如此。
或者说还要更快一点!因为自沿海的青州能有信鸽直接传讯抵达辽东,足以让才在此地上任不久的钦陵赞卓飞快收到消息。
当他风尘仆仆地赶到长安之时,晚来一步的李清月看到的,已是他几乎跪倒在地,抱住了这个仅剩的亲人。
他没有哭。但在这个无声的相拥之中,李清月能清楚地看到,他的指尖有些克制不住地颤抖,牵连着下颚的线条也出奇紧绷。
并不需要任何一点多余的言语,也已足够让人看出他此刻的心潮汹涌。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应不应该在江央的面前忏悔,说正是因为他的战败,才导致了吐蕃赞普有此机会对着噶尔家族举起屠刀。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应不应该向这个孩子询问,她到底是如何能够侥幸逃出生天,又有没有其他的幸
存者。
但他最终还是没将这些话给问出口。
他只要知道,自己终究还有赎罪的希望也就够了。
可当他打开那封由兄长送来的信时,他看到的第一句话竟是——
“不怪你。”
不怪他。赞悉若不怪钦陵赞卓,只怪芒松芒赞的短视。
也正是这样一句话,直接将钦陵赞卓试图维系住的心理防线,全部击溃在了当场。
李清月曾经见到过他跪地效忠,决意来做那把属于安定公主的凶刀,但这一次的俯首却有着全然不同的意思。
他哭得完全失去了分寸,怀揣着这封信锤地嚎啕,仿佛要将此前积蓄的情绪全部发泄出来。
一直到……有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二叔,你哭得好丑。”
钦陵赞卓的手一顿,花了数息的时间才极力克制着让自己平复了呼吸。
只是当他以袖拭面后重新抬头的时候,依然不难看到他眼中的泛红之色。
要李清月看来,他倒不愧为枭雄之资,在收拾完毕了情绪后,便已重新朝着李清月说道:“多谢主君对我的承诺,请您大可安心,我此后必定为您尽心竭力。”
“我有什么好不放心的?”李清月负手朝着他走来,“好像在她来到长安之前我就已经跟你说过了,你就算在我手下降而后叛,我也有对付你的办法,何况,是你需要依托于我来达成目的。”
钦陵赞卓没有再多言语。
就像李清月所说的那样,她已经在之前收服了他,没必要将江央视为把控钦陵赞卓的人质,对他的使唤态度做出变更。
钦陵赞卓也大可不必将他早已说过的话重新在安定公主面前说出。
现如今他到底有几分忠诚,大家彼此心知肚明。
他能做到哪个地步,也需要时间来证明。
在江央的视线之中,她看到自己的叔叔沉默着朝着那位安定公主重重地行了一礼。明明只是一个简单的叩首动作,她却无端觉得这其中的分量重得惊人,好像是——
在她逃亡之时落在身上的飞雪。
她也随即听到叔叔在起身之时朝着安定公主问道:“我有一事想问,公主打算如何安排江央?”
“我有两个选择交给她。”李清月将目光转向了这个小姑娘。
医官自觉地担负起了同步的翻译。
“一个,是留在这四海行会之中,跟随此地的学馆进学。你年纪尚小,要尽快换成学习大唐官话应该不难。此地也有不少和你同龄之人,能跟你相互督促成长。”
“另一个要特殊一些。你和我妹妹太平公主的年龄相差不大,可以去给她做个伴读。”
“前者的成长更为自由,后者则会有很多双眼睛看着你,也对你有着更高的要求。”
李清月顿了顿,方才继续说道:“说来也是很巧,我妹妹的另一个伴读是因父亲获罪而被没入掖庭,需要干出一番事业来才能摆脱宫人罪奴的身份,而你……
”
江央若有兴复噶尔家族之心,就绝不能走一条循规蹈矩的路。
只是这样一个决定,交给一个只有五岁的孩子,会不会还是太过为难她了呢?
钦陵赞卓便显然是这样想的。
可他刚要出口,江央就已仰着脑袋看向了那个“标杆”,“如果我想知道,为什么赞普和我父亲的矛盾会到这个地步,我应该选择去哪里?”
医官的翻译里,其实少了江央说话之时的情绪迸发。但这并不妨碍李清月在一瞬的诧异后,快速给出了答案:“去跟着太平吧,若有必要的话,我会亲自教你的。”
……
这是一句几近一步登天的承诺。
可对于年幼的江央来说,她只是自颠沛流离之后终于等到了一条出路,而后在告别了叔叔后,随同安定公主踏入了蓬莱宫中。
在成为太平公主的伴读之前,她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做,比如说,她得先学会正常的大唐官话交流。
总之,在咸亨二年她是没法上岗了。
谁让在半个月后,就已到了新的元月。
……
“咸亨三年到了啊……”
李清月朝着窗外刚刚泛白不久的天穹看去,想到今日还有个大朝会需要应付,就觉得自己很想直接睡回去。
但此时宫人匆匆给她带来的消息,却让她的睡意顿时消失无踪。
“马少监说,您要的武器她研制出来了,等朝会之后和您找个地方商讨一下。”
李清月大喜过望。“更衣,备驾!”
再没有任何一份新年礼物要比这个贴心了。不对……应该说,这也是她今年收到的第一份生辰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