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1 / 2)

昏暗客厅内一片寂静,屋里的灯关了,唯有客厅正中的一圈香烛燃着幽幽的火光,形成一个半径超过一米的巨大火圈;

火圈中躺着两具女性身体,双眸紧闭,面色在暖色的火光下也显出几分苍冷。

不知何时会结束、能有结果的等待中,屋里清醒的三人都没有掏出手机娱乐。

祝檀湘时刻记得看护身体、守住‘引魂香’,拿了一本枯燥的书刊时不时看两眼;

不远处徐静和席地而坐,双肩背负的长剑并未取下,盘膝阖眼,沉心静气打坐。

至于米重原,则是双眼发直,愣愣盯着地上平躺的妻子的身体,心情止不住地焦灼。

“祝先生……”

他忍不住出声:“她们做这个法事,一般要多久啊?”

只要一想到妻子的灵魂要去阴曹地府,还很有可能出现危险,他这颗心就七上八下平静不了。

祝檀湘看了眼时间,有些无奈道:“米哥,这才刚过半个小时,你不要太着急。”

他连香都还没换。

正如虞妗妗说得那般,她灵魂和躯/壳的连接愈来愈紧密,再下阴曹,便没有出现三个月前‘引魂香’狂燃的情况;

靠近她的半边只比郝佳佳那边快一点。

盘膝而坐的徐静和没有睁眼,却也开口安抚:“米善人稍安勿躁,老祖宗说过‘天上一日人间一年’,其实阴阳两界的时间流通也不同。”

她口中的‘善人’,是道教对不信奉道文化的普通人的称呼。

如若是信奉道教的香客,就称他们为‘善信’、‘福主’或者‘居士’。

“人死之后或魂魄离体,会模糊对时间的概念,忽略时间的流逝,人间一日,地府众魂可能过去了一年,当然这只是粗略的估算。”徐静和继续说道:

“距虞妗妗她们下阴才过去半小时,但她们二人,应该已在地府走了好几天。”

祝檀湘不合时宜冒出个念头:

把高考生放到地府学习,肯定都能考挺好,哪怕考前的最后一个月努力,也是用功了整整三十年!

“地府路程很遥远么?”

他有些好奇,听这话虞妗妗二人还要在地府走很久,才能达到阎王殿。

徐静和温声解释:“可以这么理解,但事实上阴曹地府对于时间的流逝很模糊,人死后变成了鬼,就没有时间概念了。灵魂更看重的是‘节点’。”

在风水玄学中,7和9象征着‘阳’,是非常重要的数字,很多阵法布局和阵眼排布,都要按照阳数规划。

至于‘节点’也理解为‘劫点’,是人从生到死,必须经历的一些特定阶段。

出生、命劫、死亡……以及死后灵魂的第一个‘节点’——头七。

所谓‘头七’,就是一个人死亡的第七天,从死亡当天开始记数。

华国很多地区都有关于‘头七’的民俗和禁忌,尽管有所不同,但其中有

一点认知基本每个地方都相同,那就是‘头七’当晚是亡灵的回魂夜;

死者的灵魂会在这天晚上,重新返回阳间、来到生前的住地走一圈,这个时候的亡魂并没有自我意识,只是来斩断人世间最后的留恋。

也称‘回煞夜’。

如若在家门外撒上白灰或者面粉,第二天白天,就会在上面看到凌乱的人脚印。

老一辈的人认为,这是死者在‘收脚印’。

把生前走过的路和痕迹都带走,亡魂就能转入地府投胎了。

‘回煞’当晚,死者的亲人必须把门窗锁死,无论听到什么动静,感受到什么,都绝对不可以把门打开。

家门一旦开了,生人的气息就会外泄,会让已经去世的亡魂舍不得亲人、不愿离开去地府,那就坏事儿了。

因为‘回煞’时的鬼魂没有理智,会变成‘煞鬼’,为了留在阳间天然地去附身家人、吸食家人的阳气。

也有不少人在‘头七’当晚,会梦到已经死去的亲人在同自己道别。

现今很多人不以为然,认为‘回煞’和‘收脚印’是迷信,只有亲身经历过、还有就是徐静和这种专职道士清楚,不是故事传说。

头七回煞,对应的就是地府第一关:望乡关!

闯不过去想留在亲人身边的魂魄,就会彻底迷失起煞;

闯过去了,便收走在阳间的足迹,告别亲人——那些梦中死者道别的场景,其实就是亡魂在离开‘望乡关’,彻底转入地府。

再之后,生人悲苦一段时间,继续上学工作、吃饭睡觉,鲜少有人知道,死者真正能够魂落地府要经历七七四十九天;

‘头七’只是第一个七天。

像虞妗妗和郝佳佳这种有特殊手段的生魂,过头七关虽不用真的等上七天,但也要按照地府的时间来走。

徐静和话音刚落,圈着两具身体的香烛火焰齐齐一跳,像被鼓风吹动,焰苗不断地颤,一时间晃得客厅中央暖光乱抖。

紧接着,客厅内的气温陡然变得阴冷。

早就经历过好几次流程的祝檀湘顿时明白:有鬼来了!

在‘走阴’这一道里,术士魂魄离体,都得找个二神帮忙看身体,甚至有个雅称叫‘看尸人’,为得就是防止魂魄离体时,被外来的小鬼上身占窍。

至于为何每次‘走阴’都能招来孤魂野鬼,主要源头在‘走阴’时用的香,引魂香。

这种香顾名思义,可以吸引灵魂,连接躯壳和灵魂,在二者间搭出一条香桥指引着下阴曹的魂魄重返人间。

可香点燃后会散,香气会向四面八方挥发,周围的孤魂野鬼闻到了,自然也知道此地有躯壳,被吸引而来。

屋中突然变冷的温度,依旧摇乱的火舌,让哪怕看不到鬼魂的米重原也紧张起来,四下张望:

“祝先生,徐师父,这是怎么回事?”

“有孤魂野鬼想要占据大人和佳佳姐的身体。”祝檀湘道。

不过这次他不用再担惊受怕。

因为他们这边,可是有堪山的魁首!

果不其然,在那火苗摇乱的瞬息,盘膝而坐的徐静和睁开双眸。

她指尖一撑地面便轻巧起身,一手掐着道决,双脚自然迈开呈现罡步的站位。

甫一起势,纯然正气便逼得昏暗中的野鬼不得不现形。

她伸手握住身后的剑柄,将背负的长剑抽出。

祝檀湘和米重原看到她双手分剑的动作,才发现这坤道的武器很独特,是一柄入鞘时像单长剑,可出鞘后能够分成两柄的细长双剑。

两把剑都是两面带刃,中间有一层薄薄缝隙,可以从剑尖对着缝合成一柄。

徐静和双手手腕同时翻转,挽出同步的一对剑花,踩着罡步一言不发,朝挤入客厅的鬼魂出剑。

同虞妗妗招数简单粗暴、却出手便是杀招的凶悍路数不同,有师承、正统接受过道门训练的坤道出招皆有式,尤其堪山剑式经过数百年的锤炼精简,不仅快而准,且招数奇巧飘逸;

那满脸垂涎的的恶魂枯瘦如柴,还没靠近虞妗妗二人身体,就被一剑斩得魂魄动荡。

徐静和双剑并发大开大合,躲过恶魂的偷袭后,微微左侧身并纵地前跃,反挽的左剑直接回旋一挑,一记‘纵步伏地’的回马剑将灰黑色的鬼雾捅个对穿;

待那被‘引魂香’吸引而来的恶魂终于意识到,自己似乎闯进个不得了的道士窝,已经晚了。

它只来得及扭曲着尖啸一声,便在回马剑下魂飞魄散。

坤道合身而立,将双剑倒握、剑刃平行贴着后肩收势,眉眼间泄出几分正气:

“不必担心,这些孤魂野鬼有我压着。”

全程简直就像仙侠电影再现,看得祝檀湘和米重原瞠目结舌。

灭杀一只恶魂后,屋里的温度虽并未立即恢复如常,但烛火晃得没有那么快了。

祝檀湘一拍脑袋:“换香!差点忘了。”

他赶忙将新的‘引魂香’点燃,插到对应位置,蹲身凑近时他发现,这次的香灰相比之前那次有了变化。

“咦?这引魂香的香灰怎么是黑的,不应该是白的吗?”

之前给付清好‘走阴’时,分明灰烬发白。

徐静和看着青年的目光中带着欣赏:“你观察能力很强,而且很细心,引魂香没变,但是术士的遭遇和福祸会影响香火、香烟、香柱、香灰。观香观烛分吉凶,是玄门中的一门秘术。”

“既然香灰发黑,虞妗妗她们应该在闯二三关,遇到难缠的小鬼了。”

现今有种说法,术士做法或是深入墓地、山林这种藏污纳垢的地方,随身带几根香烛,点燃后若无风熄灭,很有可能会遇鬼。

这种说法有道理,但真正的道士不带香烛,观得也不是烛火,是香。

观香,才是正儿八经分吉凶、看福祸的道门秘术。

一般取三只香点燃,根据燃香的火、烟形、灰的色泽、

灰的堆叠方式、各香柱长短……等等,足有百种测算,甚至能精准预测到当下的吉凶和未来可能发生的祸端。

如今虞妗妗二人身边的香灰发暗、发沉,就代表危机;

地府的危机和凶兆,无非就是小鬼拦路。

上一次她和付清好根本不需要‘过七关’,也没遇到小鬼,香灰自然就偏白,一切顺利。

地上诸人的担忧,身陷阴曹地府的虞妗妗和郝佳佳并不清楚。

二人避开了阴差,在巨大巍峨、半边门庭掩在浓雾中的‘鬼门关’脚下,走向了分岔的小路。

听到虞妗妗的传声,郝佳佳顿时紧张起来。

她视野内,出现了一些奇形怪状、面目狰狞甚至要看不出人形的鬼魂,尤其是一个个都阴气森森,比之奈何桥上新死的亡魂们可怖数倍。

饶是她自认为见了一遭地府,还碰到过阴差承受能力变强了,仍止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虞小姐,这些、这些是拦路的鬼吗?我要怎么才能……”想到了虞妗妗的叮嘱过的流程,郝佳佳往口袋里一摸,摸出一叠子金纸和珠白色的香粉:“对对,要给它们买路钱!”

二七关就是鬼门关。

如若正常死亡的鬼魂,会从大道上进入鬼门关。

鬼门关外有拦路小鬼,那些大都是修出道行的鬼修,向新死的亡魂们打打牙祭。

只要给它们一些冥钱意思意思,在阴差的眼皮子底下,它们不敢太过分;

再多也不过是吓唬吓唬某些倒霉的新鬼。

可这条小官道上的二七关,可就没有那么好过了!

走官道的人魂,大多是来地府下阴的术士,可比那些普通鬼‘明事理’,且身上一定带着很多好东西!

故而这条官道上,汇集着大量恶鬼、凶鬼,虎视眈眈伺机把过路人魂剥下一层皮。

它们当然知道,能‘走阴’的人魂要么有背景,能拿到路引;

要么是手段特殊,和成精的动物结缘。

可这些恶魂胆子大。

越是生前执念深、怨念大的人,死后越容易成为厉害的鬼,越厉害的鬼,脾性往往也蛮不讲理、十分凶恶。

它们深知天高皇帝远,像城隍这样的正位神,不可能为了一个小小人类来地府清剿它们。

运气好,给些‘买路钱’就让他们过;

运气不好碰到大鬼被抢了,这些人魂也只能吃哑巴亏,说不定还连关都过不去。

虞妗妗下阴之前,就烧了一叠她亲手制作、研磨的香粉以及金纸,比外面白事店里卖的冥币精细太多,拿到地府的天地银行能直接兑换金子。

就是作为打点拦路鬼的‘买路钱’。

只是粗略扫一眼前方的森森阴气,她就觉得这关没法善了。

只见那大鬼浑身的阴煞如有实质,面部和颅部有大面积的膨出,层层叠叠的黑褐色肉块如同脓包,让其上半身又恶心又狰狞;

它嘴角咧得很开,

飘忽落到郝佳佳身前,暗黄的沙土上拖拽出一条长长的血痕,冲天恶臭熏得人想吐。

郝佳佳硬着头皮,双手奉上那叠金纸和香,“这位大人,这是给您准备的供奉…”

她到底不是正儿八经的术士,身体和声音都因恐惧微微颤抖,很轻易便被鬼魂们觉察出惧意。

手中一轻,拦路鬼把金纸攥在手里,磨成粉状的香自动变成香火,钻入了大鬼的魂魄。

它那坑坑洼洼的面上露出几分沉醉,一旁围聚的小鬼不敢和它抢夺,仍忍不住凑到它跟前,努力去吸余末。

哪怕只有一丁点,也足以让它们心驰神住,同时心中暗暗妒忌。

“这般好的品质,很少见了。”

大鬼喑哑的声音如被砂纸磨过,落在郝佳佳的耳朵里,让她浑身起鸡皮疙瘩。

“只不过你这丫头,不实诚。”散发着恶臭的鬼魂阴森一笑,仅能看清的一只藏在烂肉里的眼珠浑浊发黑,无比贪婪:

“这么点东西就想过鬼门关,打发叫花子呢?”

“告诉你,不够!若是不能让我满意,今天别说这关你过不去,就连魂也走不了!”

说着鬼魂全身的烂肉疙瘩都开始增生,不断靠近郝佳佳,语气狰狞。

虞妗妗冷笑一声,猫爪踩了下空气,直接蹲上郝佳佳的颅顶:

「滚!」

一道清泠的猫叫声,带着浩荡魂力散开,一圈圈金色的水波纹以郝佳佳——准备得说是她头顶眼眸赤金、通体乌黑的猫为中心,直接逼退那巨大的恶魂。

周遭的小鬼更是抱着脑袋痛苦尖叫,不多时化为黑雾跑远了。

「本尊愿意给予你们这些,不是怕了拦路小鬼,而是尊重地府遵守地府律令,贪心不足蛇吞象,也不怕没那么大的胃口把自己撑死。」

黑猫舔了舔爪背,语气强硬。

后退数步的大鬼很是震惊,凶恶的视线在虞妗妗的猫身反复打量,心道怪不得这人魂如此羸弱,胆子小得像鸡仔,却能拿出这么好品质的香火。

原来背靠妖修。

这大鬼在地府流窜数百年,再加上身份特殊,自视甚高。

它是‘吊客鬼’,死后原地化为大凶之鬼,起点就比一众鬼魂高不知道多少。

‘吊客’,乃是民间信仰中的岁之凶神,主疾病、灾祸,喜欢听人泣声和哭嚎,走到哪家,哪家就有人生大病痛苦横死。

不仅如此还使人绝子嗣、克死父母配偶,灾祸连连白事不断……

民间把这位凶神唾为‘丧门星’。

谁家若是被‘吊客’光顾,那便是‘丧门吊客已临身,扁鹊卢医难下手①’,提前准备棺材和后事就行。

至于因凶神‘吊客’而死的人,生前的确是倒霉蛋,但死后却能因沾染了一丝凶神力量,原地化为恶鬼;

这种鬼就叫‘吊客鬼’。

尤其眼前这‘吊客鬼’,光看它魂魄定格在濒死前的样子——满头满脸都是增生的

烂肉脓疮,走一步渗一个血脚印,浑身带着腐烂的恶臭,就能想象到它生前有多么痛苦。

恐怕是浑身腐烂长虫,活活被怪病折磨死而死。

它心中的痛苦和怨念有多深,可想而知。

有凶神‘吊客’之力,又存在数百年,哪怕意识到眼前的黑猫是大妖,‘吊客鬼’仍很轻视,认为刚刚会被逼退,只是自己没认真。

它语气阴毒而不屑:“小小狸奴,在人堆里被称一声‘仙家’,还真以为自己了不起?!今天我就要将你生吞!”

威胁完,大鬼浑身的煞气便如潮水,朝着一人一猫涌来。

虞妗妗用后蹄踹在郝佳佳的肩上,「后退!」

黑猫轻巧落在地上,身后不知何时多出来的双尾交错摇晃,瞳孔缩紧,轻而沉的威胁低呜从它喉中溢出,浑身散发着浅金色的光晕。

它被裹挟在浓重的煞气中,巨大的体型差距下,如同黑色雾海中一叶摇摇欲坠的扁舟。

可落在后方的郝佳佳眼里,那压低前躯凶相毕露的猫妖,却气势迫人,哪怕不是被它盯上的猎物,也会头皮发麻喉头发紧。

黑猫四肢发力,迅捷如豹,速度极快扑上了高大的‘吊客鬼’,那浓重的黑煞登时不断翻滚,只能影影绰绰看到其中的巨大鬼影、以及闪烁的金光。

大鬼怒吼声与狠戾的猫叫交杂,一时间整个官道都被大鬼的翻滚和锤跺震得轻颤,动静大到连奈何桥根、鬼门关下都能感知到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