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平找到被助理围着的方艾婷,眼神不豫:“你今天不干正事就跑来这里?我叫你参加饭局,你为什么不去?”
方艾婷收回眼神,突然厌倦时时刻刻都在社交的生活:“不想去,还需要理由吗?”
今天多云,没有下雨。太阳只偶尔从重叠的云里探出头,头顶的大片香樟树遮住了温热的阳光。
甘棠被许凤萍指导,练了快一下午的琴,将第一版弹琴视频录好,查看效果。
林瑜也在乐团呆了一下午,临出去时邀她吃饭。
甘棠还没出声,手机铃声适时响起。她指了指手机,放在耳边:“爸爸。”
她和甘秉文交谈没几分钟挂了电话,林瑜见状不由得问道:“是甘伯伯找你有事情吗?”
甘棠将手机放包里,回答道:“今天我妈妈生日,他有事过不来。等下怕是不能跟你一起吃饭了。”
林瑜连忙摆手:“没关系的,下次有时间再聚吧。祝阿姨生日快乐,事事如愿,长命百岁啊。”
“谢谢。”甘棠低嗯一声,没有特地解释。
大概是多云转晴,太阳在傍晚频繁值班,周遭的风温度升升降降,甘棠开车去了墓地。
赵瑾的墓地买在城东不远处,周围乌泱泱的花草绿地,不远处有湖泊、绿松。
这里原先不是墓地,只不过赵瑾出来露营时顺口说喜欢这里,死去没多久这里就被建成了墓地,甘秉文索性将她墓碑立在这里。
甘棠在过人生中第一个生日时,赵瑾正在雨林探险,她是个闲不下来的人,有了孩子也一样。某种层面上,甘棠的性格其实和她挺像的。
但小女儿过周岁生日,她肯定得回来。
私人飞机提前申请好航线,命运奇妙,返程途中突遭恶劣天气,迫降过程中,赵瑾罹难。
如果是在古代,甘棠说不定要被骂灾星、克母。但周围的人没有将苦难怪罪在她身上,反而对她愈发爱护。算是苦中作乐的那么一点幸运。
照片中的女人笑容比甘棠要张扬不少,甘棠的小梨涡大概是遗传了赵瑾。
“生日快乐,妈妈。”甘棠在心底算了算,她妈妈今年应该五十六岁了。她弯腰,把一束由石蒜、针垫和火鹤花装点的花束放在墓碑前。赵瑾偏爱小众植物,她生前编写记录的册子里都有记录。
甘棠坐在墓碑旁,抱起膝盖缩成一团。
其实她并没有特别悲伤,只是不知道应该跟赵瑾说什么。毕竟母女两个拢共都没有说过一句话,甘棠对赵瑾一点记忆都没有,她对母亲的感受太单薄了。
除了一年中特殊的几次,她大概也不会过来看赵瑾。
小时候懵懵懂懂被甘秉文拉过来磕头,长大了在手机上定好时提醒自己过来扫墓。
甘棠对赵瑾死亡的唯一
真实感受,大概是在自己生日那天。因为她的生日是赵瑾的忌日,所以她再也没有过过生日。也只有在那天,甘棠才会由衷发觉,这个女人给了她生命,也真正在她生活里有过影响。
明明赵瑾是为了见她才遇难,可她只会在这一天频繁想起她。
要站在道德高地,说甘棠多薄情自私?
其实也没有。
活人尚能被忘却,何况是生了她却未来得及养她、没有什么记忆的“母亲”?人之常情罢了。
甘棠把下巴搁膝盖上,歪着脑袋想了想最近发生的事情,试图建立和母亲的微弱联系,嘴巴一张一合,像流水账一般叽里咕噜往外冒。
她不知道用什么开场白,只能学着奶奶给爷爷上坟一般:“妈妈你还好吗?在地底下有没有钱用?冥币通胀成那样,墓园也不让烧纸,你要是钱不够了就托梦给我,我回了家给你多烧点纸钱。”
她不是个迷信的人,但有些话到了特定场所也顺口说出来了,还说得无比自然。
……
“其实今天我有一点点难过,弹琴弹不好,骂人骂不了,还不能表现出自己很在意的样子,那样会显得自己很可怜。”
“虽然看见她就很烦,生气起来想不管不顾直接扇她,但我到底还算是个文明人,没有动手。”
说到一半,甘棠觉得不对,又为自己找补:“其实我也没有很暴躁,只是偶尔生气一下。”
……
“还有啊,我上个月嫁人了,都领完证了才跟你讲,不好意思啊。但你大抵是个很大度的妈妈,不会有意见的吧?”甘棠先给她递台阶,然后接着絮絮叨叨,“他比我大八岁,长得很好看,比你喜欢的日本明星帅。”
“他脾气很稳定,能包容我,跟爸爸一样忙,和他在一起生活也没什么不好,你见了他也应该会满意他。”
话到中途,甘棠看了眼照片上的女人,脑子里过了一下:“但我好像想象不出来你老了的样子。”
能对着照片,想象你年轻时牵着我走路时的样子,却想象不出来你老了送我出嫁时的样子。
傍晚的柔风不停吹过,甘棠不知道在墓地里呆了多久。
她脑袋靠在墓碑上嘟嘟囔囔,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话要说。
太阳没入西山,月亮在黑夜中涌现。
朦胧醒神间,甘棠感觉仿佛有阵温暖又凛冽的气息包裹住自己。
很熟悉,带来满满的安全感。她下意识想依赖。
凉风寂寂,孤月高悬,绿松排布。平常胆小嘴硬的一个姑娘,竟能在这种地方睡这么安稳。
秦屹淮眉朗清正,风尘仆仆,半蹲着,有些无奈,看着石碑旁将自己包裹成小小一团的女生,莫名可怜兮兮,像是世界将她遗弃在这个角落,轻易叫人心疼。
他将西装外套脱下来,罩在她身上,刚想就着她膝弯将人抱起时,女生朦胧缓缓睁眼,水润的眸子轻望着他,一看就是没反应过来。
“
醒了?”秦屹淮勾起手指,指背在她白嫩脸蛋旁轻擦过。
甘棠睁眼,望着面前的男人,又环扫了一圈,有些惊愣:“你怎么会在这里?”
秦屹淮反问她:“晚上九点多,守墓人都要下班了,你怎么还在这里?”
“晚上九点多了?”甘棠瞳孔扩睁,有些惊讶,想从衣服里掏出手机看时间,才发现身上披了他的外套,她抬头问道,“你不是在出差吗?刚下飞机就过来了?”
“回了林港发现你不在,打电话也不接,问了泽西才来这里找你。”秦屹淮不放心她,不知道她怎么能在荒郊野岭熟睡,“我要是不过来,你打算在外面露宿一天?”
“才不会。”甘棠小声咕哝,尾音里有着勾人的缱绻。
晚风吹过,秦屹淮将她黑发勾到耳后,话音暗含微不可查的纵容:“今天怎么来这里了?”
甘棠大概是有些困倦,打了个哈欠,眼角溢出水花:“今天是我妈妈的生日,我过来看看她。”
秦屹淮盯着墓碑上女人的照片看了会儿,也道了声生日快乐。
甘棠眼角一扫,发现墓碑上又多了束康乃馨,大概是他送的。
清冷月光下,男人的面孔愈发深刻:“跟你妈妈说完话了?现在要不要回去?”
甘棠点点头,撑着地勉强站起来,身体小幅度摇晃。
“腿麻不麻?”
甘棠有些不好意思:“有点。”
秦屹淮就着之前的姿势,绕过她膝弯将她横打抱起。
墓园安静,隐入黑暗,但奇异般不叫人害怕。
甘棠有些没反应过来,他竟然又抱了她。
好多次了。
氛围太过静谧,甘棠手犹豫两下,搭上他的肩。
她小小一只,缩在他怀里,话音轻软,忽然想起从前:“你记得你之前给我过的生日吗?”
几年前给她过的一十岁生日,具体来讲,不算是一十岁生日。
时间有点远,但秦屹淮记得很清楚,他眉峰一挑,漫不经心道:“想要兴师问罪?”
“不是兴师问罪。”甘棠被他放进车里,才发现邹叔不在,他是一个人开车过来找她。
甘棠收回眼,说不清心底什么感觉,继续笑道,“你知不知道,我不怎么过生日。”
在她一十岁生日那晚,甘棠像往常一般练完琴,去往自己的房间。
这一天很平常,她练完琴从长廊走出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停车声。
门被打开,甘棠手撑在扶杆上,面容乖软望着楼下的男人。
他们在一起没多久,不记得是哪次意乱情迷,她被他抱上了床。秦屹淮呼吸难耐,在她身上作乱的时候,甘棠脑中迷瞪地想,有什么好拒绝的呢?于是轻吟碎了满地。
两人度过一段荒唐日子,他来就来了,走就走了,与她而言无太大区别。
不过就是多了一种放松自己的方式。
那天应当也没有什么不同。
但他手里拎着一个蛋糕。
“下来。”秦屹淮抬头对她道。
甘棠已经有预感,依言下楼。
“你不是要后天才能回来吗?”
秦屹淮看着她下楼,搂紧她的腰,在她粉嫩唇间轻吻一下。
他将蛋糕放桌子上,顺手插了几支蜡烛:“但你也没有跟我说你今天过生日,赶得有点匆忙,希望能来得及。”
太晚了,一个生日而已,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对于她这种朋友多的千金大小姐来说不算重要。可临到中途,他还是提前处理好所有事,赶飞机回来了。
甘棠抬眼看了眼客厅内的钟表,午夜过五分,已经是新的一天。
她其实并没有太多期待,但是不免遗憾道:“已经来不及了。”
秦屹淮将一十根蜡烛整整齐齐插好,抬眼望着女生清丽的面容,确定道:“来得及。”
甘棠有些懵懵:“嗯?”
那是一个太过简单的生日蛋糕,不是订制。但中间有那时她最喜欢的兔子,大概是店里找了许久才能找到的。
甘棠心间不受控制动了一下。
她低眼扫过,撞进男人沉稳温柔的眸子里。
他说:“祝甘小姐一十岁零一天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