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能说甘脆儿已经很能融入现代社会了,不管佛还是道,都整上一套再说,谁有用信谁的。
随着甘脆儿有条不紊地备宴,时间一点点过去,夜已经深了。
一张供桌上摆满了精心准备的菜肴,最前面还有一张现搭的灵台,上面摆着钟大爷儿子的灵位和一套旧衣。
而这个时候,张梦蝶穿着更为正式的青袍云履,背着木剑,头戴纯阳巾,手持引魂幡和招魂铃,嘴里喃喃念着经文,以一种特殊的节拍摇着招魂铃,缓缓地从灯笼连接的路上走过。
他是天刚擦黑的时候从当年钟爱国救人的河边一路招魂过来的,慢吞吞地在路上走了几个小时才到化平村,钟大爷就等在村口。
引魂幡上正反双面皆是三行竖字,正面写着死者钟爱国的生辰、大限,和接引人,背面则是通用的几句招魂语。
钟大爷抱着儿子的旧照片跟在张梦蝶身后,神色悲戚,不知何时起,两只眼睛里已经蓄满了泪水,耳边清脆的铃声飘摇,他的眼前似乎又出现了当年儿子年轻帅气的脸。
手中的照片已经很旧了,放大后更加模糊不清,他的记忆似乎比照片还要可信,回想起儿子的音容笑貌仍旧清晰无比。
‘爸,我分配到派出所工作了,以后就是一名光荣的民警了!你看我这身警服好看吧!’
‘我还以为当民警能办什么大案呢,没想到天天都是处理乡里乡亲的琐事,不过也还好,上周我替刘大叔找回了他家丢的牛,现在的偷牛贼胆子真的大……’
‘爸,我知道你和妈都想我快点娶个媳妇儿,我保证,明年年前带姑娘来家里让您二老看看,你们就别忙着给我介绍姑娘了……’
到最后儿子也没把人姑娘领回来,这些话从记忆中悄悄浮起,钟大爷发现自己每一句话都记得清楚,甚至能回想起儿子当年说话时的神态……
儿啊,这么多年了,该回家喽!
甘脆儿在宴席旁等着,怀里揣着柳叶水,这是等会儿要滴进菜里的,柳叶通阴,菜里滴了柳叶水才能让游魂们享用。
当时张梦蝶嘱咐过要等他来了才能滴柳叶水,不
然正主还没到,菜都被吸引过来的游魂野鬼吃完了。
甘脆儿还有些惊讶,原来鬼也要抢菜啊!
这多新鲜呐,人天天有饭吃都会抢,鬼难得吃上一顿能不抢吗?
甘脆儿一想也是,现在柳叶水就在她手里,捏的紧紧的,十分紧张。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随着她的黄泉席摆好,身边是越来越冷了,这山边晚上降温也太厉害了……
甘脆儿边想边等,她已经远远地听到铃铛声了,应该快到了吧?
她摸了摸冰凉的小臂,早知道降温这么厉害,应该带件外套来的,有点冷了。
‘饿……’
突然,一个模模糊糊的声音响起,甘脆儿一怔,四处张望了下,疑心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好饿……’
那个声音又出现了,这次稍微清晰了一丢丢,甘脆儿的脸色唰地一白,这感觉似乎跟那天半夜她起来煮面时一模一样。
当时她炒完香辣扑鼻的臊子,也有这么个模糊的声音,不停地喊着饿……
甘脆儿不由自主地往旁让了一下,今晚黑漆漆的天空上月光暗淡,星星也很少,张梦蝶算的这日子果然不错,光看这天色她就觉得小道士的本职工作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而且他说的果然没错,半夜做饭,容易招鬼!
甘脆儿决定以后非必要绝不在半夜弄吃的,香的是鬼,担惊受怕的是她。
‘饿啊……’
‘呼呼,好饿……’
甘脆儿觉得围过来的东西越来越多了,它们的声音比先前听得清楚多了。
‘倒一点……’
‘想吃饭……饿……’
甘脆儿有点麻了,开始有点害怕,但待了一会儿后她发现,除了气温低点儿好像也没啥事,果然小道士说得对,这些鬼只能口嗨几句饿,没办法对她做些什么。
这下她就不怕了,只是还在后悔没带外套过来。
终于,招魂铃的铃声近了,甘脆儿看见小道士和钟大爷正朝这边走来,张梦蝶神情肃穆,看着比平时那个多少带点搞笑气质的小道士靠谱多了。
他们身边盘旋的夜风将招魂幡吹得猎猎作响,今晚的风有这么大吗?甘脆儿终于觉得有些诡异了。
是的,那些只会喊饿的游魂野鬼跟诡异完全沾不上边,听多了还觉得搞笑。
张梦蝶没有跟她打招呼,嘴里一刻不停地念着经文,走到灵台前他示意钟大爷把亡者照片放到旧衣上去,然后抖落招魂幡盖在上面。
地上的火盆里放了不少纸钱,张梦蝶执起一张黄符,念念有词,正当不远处旁观的甘脆儿以为他要像上次点香一样拿出打火机烧符的时候,小道士手腕一翻,那张黄符竟然无火自燃。
“!”甘脆儿看得瞪大眼,不是,你这一手咋跟之前不一样啊!
那次小道士去她家磨刀吃茄丁捞面,当时他拿出一根香点燃的时候,用的可是一块钱一个的塑料打火机!
这次怎么玩帅的,帅的她都不敢认了!
帅不帅的张梦蝶不知道,他点燃黄符扔进火盆中,里面的纸钱也瞬间燃了起来,同一时刻那股风似乎也突然停了,他的道袍不再随风飘动。
随即张梦蝶收势回身,朝甘脆儿看了一眼。
甘脆儿还盯着那火盆有点不敢相信呢。
张梦蝶:“……”
他走到甘脆儿面前,轻声提醒:“善女子。”然后冲她手中的瓶子使了个眼色。
甘脆儿恍然大悟,这就完了?但现在也不好问,就先拧开瓶盖在每样菜里滴了两滴,才又退开。
然后小道士拖长音调喊道:“开——席——”
甘脆儿有些懵逼地靠了过来,小声问:“这就行了?钟大爷的儿子招来了?”
张梦蝶看着她不易察觉地摇了摇头,不太好出声跟她说,于是拿出手机晃了晃,示意人看VX。
【A承接各类斋醮科仪:不好说,感觉不太可能,几十年了,人死后的灵魂应该早就消散了。】
啊?甘脆儿瞪大眼,赶紧追问起来。
【A承接各类宴席:不会吧?钟大爷的儿子吃不到吗?那我们今晚这场黄泉席是在干什么?】
张梦蝶又看了她一眼,低头快速回着信息。
【A承接各类斋醮科仪:你信转世投胎吗?】
信啊!太信了!甘脆儿十分确定地点头,随即有些忧虑地看着小道士问:【你不会不信吧?】
【A承接各类斋醮科仪:还好吧,其实能信也是一种幸福,我讲究爱信不信,随便啦。】
【A承接各类宴席:???所以说我们今天的宴……?】
【A承接各类斋醮科仪:善女子,你难道真的觉得,今晚的黄泉席是给鬼烧的吗?】
不是给鬼烧还能给谁烧?她连柳叶水都滴进去了……
【A承接各类斋醮科仪:封建迷信要不得啊!】
甘脆儿:???
张梦蝶收起手机,朝钟大爷那边抬了抬下巴,示意甘脆儿去看。
甘脆儿便跟着看过去,发现看起来一直很豁达的钟大爷注视着那桌精美的宴席老泪纵横,但嘴角却好像又在笑,这种流着泪微笑的感觉,让人看着五味杂陈。
甘脆儿一时恍然,她到底还是年纪小,这种事经历的不多,现在经过小道士的提醒,她似乎有点明白他的意思了。
钟大爷儿子的灵魂很大可能早就消散了,当然甘脆儿觉得他是重新投胎去了,现在这场席根本不是给他吃的。
是给钟大爷“吃”。
不管是满村挂的“青”和引魂的灯笼,还是张梦蝶数小时前从河边开始一直持续到现在的招魂仪式,甚至于是甘脆儿当着钟大爷的面往菜里滴入的柳叶水……
这场张梦蝶精心安排的招魂仪式,却不是为了招魂,而是为了抚慰人心。
她平时给人烧的席也是一样的,那袅袅的烟火气,最抚凡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