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是试图扰乱他的佛心也便算了,还欺负他师兄,实在过分。
好在他可怜的师兄趁机赶紧溜走了。
晏锦舟一脸无辜地望着他,笑道:“小和尚,我要走啦。”
刚积蓄起来的怒意像是被人突然戳了个口子,风一吹,瞬间消失地无影无踪,只剩下一层色厉内荏的外壳。
“你还要去万玄院上课的嘛,我又不喜欢被人管着,再说万玄院我也进不去。”晏锦舟站起来拍了拍手,“所以我要去别处玩啦。”
明桑抿着唇不说话。
“小和尚,送送我吧,我都陪你玩了两个月了。”
少女凑上来,带着风中淡淡的香气,明桑下意识地躲开,又有些懊恼,继而疑惑,最后连他自己都分不清到底是什么样的一种情绪。
空空荡荡,怅然无着。
寂庭宗在深山,山中不许御剑不许用法阵,便只好走路,每次离山,明桑都觉得这是一段很长的路。
但是今天却觉得这段路格外短。
夕阳斜照,曲径通幽,明桑安静地走在路上,垂眸握着佛珠。
晏锦舟一蹦一跳地在栏杆上走着,她似乎天生不知道沉稳安静该怎么写,连离开和告别都很开心。
朱红的裙衬和轻薄的红纱在晚霞中飞舞,偶尔扫过挂在明桑手间的紫檀佛珠,渺远的沉香与淡淡的清香交融,在烟雨雾中短暂停留。
固执不肯入凡尘的小僧人,第一次闻见了离别的味道。
——
晏锦舟是个自由自在的散修,性格洒脱,来去无踪,神出 鬼没。
明桑永远不知道自己下一次会在什么地方见到她。
他性格沉闷,并不怎么讨人喜欢,其他好友,像宁行远、褚临渊和桑云,晏锦舟同他们要亲密许多。
相较之下,她更像是在逗着他玩。
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他是这么认为的,但并不重要。
佛修不可动心,因为本就无心。
但晏锦舟好像不知道放弃,即便他拒绝成千上百次,还是会有下一次。
有时一年会来找他许多次,有时三五年才来找他一次,断断续续,就这样无知无觉过了许多年。
当初的少女也早就长成了明艳动人的女子,只是她一贯我行我素,少时还爱打扮,如今一身灰扑扑的袍子一把剑,偶而来找他时身上还会带伤。
“为何要打架?”他对晏锦舟向来没有办法,无论话说得再狠,她依旧会黏上来,如今的明桑禅师已经无能为力,便只好将治伤的丹药和符纸放在她手中。
“他们找打,以为老娘好欺负。”晏锦舟靠在床头,丝毫不矜持地扯下了肩膀上破烂的衣裳,露出了鲜血淋漓的伤口。
明桑垂下眼睛,目不斜视,转身便要离开,僧衣却被人拽住。
“和尚,我够不着。”晏锦舟有气无力地说:“你帮帮我啊。”
她的声音实在虚弱,攥着他衣袖的手都在微微颤抖,一向要强的人这么乞求,大概是真的难受极了……
明桑抿了抿唇,抬眼道:“只此一次——”
却倏然收住了话音。
她脸上挂着戏谑又得逞的笑意,笑得整个人都在颤抖,显然是在耍着他玩。
明桑气恼地甩开她的手,转身就走。
晏锦舟登时愣住,后知后觉才发现自己错过了什么,顿时懊悔不已,“和尚?小和尚!明桑!我真的很疼啊——我以为你不会——哎,你回来!给我上药!”
明桑将禅房的门一关,默念着经文,手中的佛珠转得飞快,却仍快不过抬眸那一瞬间的心跳。
六根不净的小和尚。
戏谑又调笑的声音如影随形。
噼啪。
绳断,佛珠散落一地。
许多年后,散落的佛珠被重新串起,放入了一颗新的珠子,被放在了晏锦舟的墓前。
风吹过,杂草倾斜,浅淡檀色之下,藏着晏锦舟陨落前留给他的那颗浅红的记忆珠。
“……珠子还在,明桑禅师没有看,外面裹着的这一层是他的记忆珠子?”
“也许他都知道你师父的记忆里面是什么。”
当年灵动明艳的红衣少女跳着栏杆,突然转过身来,身后漫山遍野的橘色晚霞像是绽开的菩提花。
“小和尚,我这么喜欢你,你到底喜不喜欢我呀?”
垂眸敛目的少年僧人抬头,远处浑厚的佛钟轰然敲响。
却再也没办法让他垂下眼睛。
“阿弥陀佛。”
风又吹过,佛珠化作了细细的粉末,飘散在了这座年岁久远的墓前。
何处惹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