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烛刻意绕了一下,才往停车场去,却还是被耿凯看到。
他避开人群接了个电话,客户打来聊项目的,花了些时间,事情聊完,挂了电话往原先的店前的路边去,却看到了往停车场小跑而去的夏烛。
离得远,又是晚上,他看得不算清楚,但还是能认出,她停下脚步的地方,那辆车价格不菲。
车另一侧站了身姿高挺的男人,有车和树影挡着,他其实看不清夏烛走过去两人都干了什么,但耿凯还是盯着看了几眼,才收了视线往来的地方去。
......
周斯扬把副驾驶的车门打开,让夏烛坐上去。
他穿着休闲的浅灰色衬衣,左侧袖口挽在肘间,拿了碘伏和棉签,对已经弯身坐在座椅上的人道:“面对车外坐,腿伸出来。”
夏烛听他的话转身,但还是眼神上瞟,看他:“......我自己来。”
“嗯,”周斯扬提了下裤管,在她身前蹲下,手背碰了碰她的脚踝,低头用棉签沾擦伤药,“你确定自己能涂到这个位置?”
蹭伤的地方在脚踝后侧,她自己确实不好涂。
两句话间,周斯扬已经握了她的脚放在自己膝盖上,夏烛动了动,被周斯扬压住脚背:“药蹭我裤子上了。”
夏烛抬手摸鼻子,很小声地哦了一下。
从吃饭的地方开车回两人住的小区,花了四十分钟,程煜非约了人下一场继续喝,没跟着回来搭顺风车。
回到家,周斯扬先去了浴室,夏烛在阳台上打电话。
郭枚和夏庆元因为夏姝住院才没过来,夏烛想打电话过去,问问情况。
时间已经晚了,夏姝刚打上消炎药睡下,郭枚拿着手机起身,出了病房门,轻声带上:“还是老毛病,断断续续地住院,根治不了。”
夏烛转身,背靠阳台栏杆,低头,玩拖鞋上的毛球:“需要钱吗,我这里还有点。”
“不用。”郭枚说,“前些天放在你大伯那里的钱,又打回来一部分。”
大伯这些年一直在小打小闹做一些生意,郭枚和夏庆元的积蓄拿出了一部分放在他那里,
() 每年多多少少都会分到些钱。
老两口知道不能让夏烛给家里贴钱,所以她每次问家里需不需要,两个人都统一口径说不用,他们自己也知道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心思大部分都放在小女儿身上,所以对夏烛是有愧的。
“你爸单位分的那个房子,房产证下来了,我们想填小姝的名字,”郭枚声音低下去,“虽然是你爸的房子,但我们还是想跟你说一下。”
夏烛踩毛球的动作一顿,片刻后,嗯了一下。
会这样跟她说,就代表郭枚和夏庆元已经决定了,她就算有异议多半也不会改变。
她低头,脚尖重新踢上鞋子上的毛球,其实她也不会有什么异议,毕竟夏姝的身体情况放在那儿,郭枚和夏庆元怕自己年龄大了,小女儿无依无靠,自然是要想办法给她多留一些。
但家里已经有一套房子是夏姝的名字了,想到这儿,夏烛握着手机的手食指微蜷,还是有些低落。
不是因为这些东西的价值,纯碎是有点难受,总觉得自己是父母的第二顺位。
周斯扬从卧室出来,看到站在阳台上发呆的人,毛巾揉了把未干的发顶,走过来:“干什么,罚站?”
夏烛闻声抬头,扯了下肩上的披肩,盯着他看了两眼,摇摇头,眼睫重新低下去。
她心情不好,不太想说话,就算是周斯扬,她也不想说话。
周斯扬发顶的毛巾拿下来,肩膀抵上阳台的玻璃门框,斜倚着,抖了抖手里的毛巾抱胸,目光落在还执着踩拖鞋的人身上。
瞧着看了两秒,直起身,走过去,抬手,手背碰碰夏烛的脸:“什么情况?”
夏烛再抬眼,触到男人的眼神,幽沉的眸子,明明总是带着戏谑,调侃和揶揄的,却又意外,格外让人心安。
她呼了口气,挺自然地走过去,两手抬起,抱住他的腰。
胸前迎面撞进怀一个人,周斯扬避开她擦伤的手臂,抬手环保住她,再低头,看到她侧脸靠在自己胸前,睫毛轻颤。
他帮她把掉落的头发重新挂回耳后,指腹蹭了蹭她的侧颊,用比刚刚更温柔的声音:“怎么了?”
晚上经历了那么一遭,耗费了不少精神,夏烛也有点累了,她闭着眼睛,思绪神游,忽然问:“你家人是不是都对你很好。”
周斯扬帮她把肩上的衣服提上去,想了片刻,轻搂住她回答:“还不错。”
嗓子滚出低笑,大言不惭:“家境优渥,父母开明,也很关心我,从祖父那辈再到我姑姑周青,甚至是叔伯姨母都对我很好。”
周家富裕很多年了,却没有寻常大家族的勾心斗角,甚至家里人都没什么出轨,劈腿,养小三的狗血事,也没有只看利益不重感情的争斗。
夜风习习,有着不同于白日的喧嚣,有种落叶归根的宁静,仿佛整个清潭都睡着了。
“我小时候我姑姑还带我逃过课。”周斯扬握住夏烛的手腕,轻笑说。
“逃课?”
周斯扬语调轻缓:“儿童节,学校不准假,她说小孩子不过儿童节人生不完整,去找老师请病假把我带走了。”
“然后你们去了哪儿?”夏烛问。
“水上乐园?”时间太久,周斯扬已经记不清了,“她自己不会游泳,请了三个保镖和两个救生员全程跟着。”
夏烛不知道为什么莫名想到第一次和周永江见面,他的沙滩裤,噗嗤一声笑出来。
周斯扬语调和缓,轻透的嗓音混着温和夜风,像在讲故事:“她说她淹一下没事,但叫周斯扬的侄子只有一个,这侄子六岁的儿童节这辈子也只有一个,所以必须要去。”
夏烛几乎能想象到周青说这话时是什么表情,反正他家人好像都有点不着调。
想着想着,她笑了笑,又轻耸鼻尖,头往周斯扬怀里扎了扎,很羡慕的,小声:“你命真好。”
那么有钱,又有那么多爱自己的家人。
“什么都不缺......”夏烛低声喃喃。
周斯扬笑了,半垂头,唇搭在她的发顶:“是什么都不缺。”
所以像本就是来补全谁的。
他很完整,不需要被治愈,也不需要从另外一个人身上汲取什么,他可以做无尽付出的那方,去填满另一个缺爱的她。
......
那天之后夏烛全身心投入工作,连轴转了两天,把上一个项目的第一阶段进展报告完成,跟当地政府做完汇报,回公司,再把我项目注资情况,和第二阶段方案设计提交时限报给李丽。
景观部设计副总的任职基本也下来,不出意外的话会落在李丽身上,不过任命要到下个月才会公布。
方案三组和四组的组长都是宋章鸣的人,他这人阴魂不散,人到了工程部,却还惦念景观部的事情,连着往三组塞了两个项目,就是希望能让自己的人升副总。
如果李丽能顺利的任上设计副总,那二组组长的位置空缺下来,多半是要夏烛顶上。
上次孟天海大闹景观部,最后被夏烛哄骗着签的那份补充协议帮了大忙,因那份补充协议,孟天海公司后续的两个项目也落进二组手里,并且避免了孟天海想再胡搅蛮缠,克扣设计款的事情发生。
而且因为这件事情因祸得福,和孟天海项目相关的临市中央公园的设计规划,也落入景观二组囊中,李丽最近几天都喜气洋洋,说夏烛的那份补充条款签对了。
从李丽办公室出来,绕到茶水间煮咖啡,咖啡机的位置靠里侧,又有半扇柜门遮挡,后进来的一男一女没看到站在最里侧的夏烛。
每个公司都的茶水间都是八卦交换中心,中宁也不例外。
两个都是三组的人,一进来,话题就在夏烛身上。
天蓝色衬衣的男人从冰箱里拿了盒点心,递给身旁的黄色连衣裙的女生:“听说二组的那个副组又要升了。”
“不是才来两年?升得好快。”女孩儿从盒子里拿出点心,“不过也该升的,他们因为孟天海的
事多接了一个中央公园的设计......”
“什么叫该升,”男人不屑打断,“听说后面有人。”
女孩儿狐疑:“不会吧,当时李丽不在,孟天海的协议是她主持让签的,反正我觉得她挺厉害的......”
“拉倒吧,长那么漂亮,说是接她的车都好几百万,”男人一字一句都透着轻蔑,“豁得出去能接到大项目,所以才能升职,不像咱们本本分分,一直都是小职员.....”
黄衣女孩儿上下看他,手里空掉的糖包扔进垃圾筐:“你那哪是本分,你那是笨,少把没能力说成老实,往自己脸上贴金。”
“你到底是三组还是二组的?”
“我几组的都看不惯有女生厉害点,就说人家靠男人。”
“段笑你是不是想吵架?”
“吵啊,我怕你?”
......
夏烛的咖啡正巧煮好,褐色的咖啡液上打出细密的泡沫,她左手把柜门合上,望了眼已经转出茶水间的两人背影。
不是这两天第一次听到了......今早过来时陶桃就问她最近有没有谈恋爱,她说没有后,陶桃欲言又止,像是想告诉她什么,又觉得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不想影响她心情,所以算了。
她当时没注意,现在想来,不说公司,至少景观部现在应该已经传开了。
短时间内接连两次升职太招人眼,不知道哪里又传出她坐豪车的事情,八卦就这么传出来了,不用问,也知道现在传的估计是什么,八成是说她被人包养什么的,卖身求荣,换项目往上爬。
女性在职场上的努力总是会被性裹挟,被谣言抹灭。
明明做的是同样的事,出的是同样的成就,却要花费比男性多几倍的努力,才能同等的被看见和认可。
夏烛早就知道这个道理,却没想过会真的在自己身上发生。
她拿着咖啡的左手压在柜门上,很轻地挑了下眉。
......
本想当没事发生的,但没想到从中午到晚上,短短半天时间,竟然愈演愈烈,临下班前一个小时,隔壁组副组过来交接项目,临走之前有意无意地提到夏烛升职。
明着是恭喜,其实是暗暗揶揄,说自己在中宁干了三年,今年都28了才升副组,夏烛年纪轻轻,却在半年之内实现两连跳。
夏烛心里憋着气,但脸上还是温和一笑,温柔地怼回去,说自己两个月时间为二组接了两个横向和一个跟高校合作的竖向,问对方三组最近两个月整组接的活儿,预估到手的设计款有没有她一个人完成得多。
对方压了压领带,尴尬一笑,又饱含深意地说了句年轻有为,然后从夏烛手里接过签好字的文件,转身离开了。
夏烛看不惯这种事,却被这种事情怼气不打一出来,她不清楚是有人空口白话这样说,还是因为看到她和周斯扬。
坐在工位上气了两分钟,出外勤的陶桃从后面走过来,她走近,碰了碰夏烛的肩,语气为难:“我跟你说件事......”
夏烛回头看到她的表情,再转头捞了桌面的发圈扎头发,沉着嗓子:“我知道了。”
“知道了??”陶桃抽椅子坐下来,“不知道是谁说的,气死我了,有病一样,就见不得别人好,不就比他们升得快点吗,就盯着人家编排,心是脏的看什么都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