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虚无的释义分外广阔,可以是任何不存在的事务,这也极为考量画子们的巧思和设想。
主考官的书案上放着漏壶来计时。
她提笔在宣纸上双钩,细笔本就十分考验作画者的功底,一笔都不能出差错,加之时间有限,容不得一丝一毫的浪费。
但,殿内显然有许多的画子焦躁不安,今年的出题刁钻,寻常人哪会长时间的接触佛像,就算有,大抵也不放在心上。
宁离居其中,临危不乱,伏在桌子上全神贯注,不多时,一副观音相跃然纸上,但这观音不是寻常佛寺的观音。
巨大的观音反弹琵琶,面容似云似雾,从云端飘来,身形呈飞天的形态,莲花盛开,悬浮空中,四面是一张张没有身形的,喜怒哀乐的人脸,围绕着悲悯的观音。
或哭泣、或嘶吼、或懦弱、或冷静。
笔触精细,没有一笔行差,多年的佛寺熏染叫她的心境与常人不同。
宁离捣了捣泛酸的肩膀和手腕。
漏壶中的沙还有一大半,大约已经过了两个时辰,副考官始终四处走动,殿门外驻守着殿前司的人,孟岁檀视线漫不经心地凝着那道伏案的身影。
全然不似平常的模样,淡淡的光晕透过殿门洒在了她的身上,不可名状的心跳声在他的耳边一声大过一声,孟岁檀强迫自己移开目光,虚无的落在一旁。
宁离开始上色时花了不少时候构思,不同于寻常淡雅的色彩,整张宣纸的设色沉闷,大量的金粉用明矾调制混在了颜料中,除去观音的设色比较亮外其余都是繁杂、秾丽、沉闷。
沙快漏尽后,她笔亦落下,拿起印章在角落一盖,待画干的差不多了,用胶矾水细细的刷过,用以固定底色。
沙壶落尽时,孟岁檀敲响鼓锣,嗓音低沉:“收卷。”
两位副考官一列列上前收卷,叶成在走到宁离面前时结结实实地一愣,随后触及到她的脸庞时掩下了心中的惊涛骇浪,他怎么通画,但也分的清美丑,这女郎的能力明显就是一只隐于鸡中的凤。
“慢着。”在叶成要把下一位画子的丹青收起时,孟岁檀突然喝止了叶成的行径,他已经收到了宁离后一位郎君身上。
被他这么一呵斥,叶成手抖了一下,抬眸有些无措的看着孟岁檀,触及他森森寒意的面庞,竟哆嗦了一瞬,把自己过往平生的错事儿回想了一遍。
“大人,可有什么不对?”叶成小心翼翼的问。
孟岁檀起身向这处走来,视线极为有压迫感,俊美到极致的面容上神色莫辨。
他视线凝着那道垂头的身影,他的手紧紧地握着笔,不敢抬头看,孟岁檀方才瞧得明白,那画子的试卷背后一抹墨色闪过,但仍旧被他捕捉。
高大的身影一步步而来,便是宁离也忍不住提起了心。
在叶成差点跪下去的时候,孟岁檀站定在那人面前,食指微曲,敲了敲桌案,“你的画卷背后是什么。”
叶成发觉不是针对他,松了口气,疑
惑的翻过了画卷,硕大宽敞的画纸上,赫然有一处墨渍鲜明的印在画卷背面,登时大吃一惊,指着那画子说:“大胆,竟敢做出这般歪门邪道。”
随即为了表忠心,转身拱手:“大人明察秋毫、火眼金睛,下官大意竟未曾察觉此人心术不正。”
“你第一次做画院监考,不知这些也是正常。”孟岁檀没多为难叶成,眉眼笼罩着一股寒气,极为有压迫的盯着他:“把他压入牢中,听候发落。”
那画子登时跪在了地上:“大人饶命,小人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求大人饶命。”
“鬼迷心窍?你的鬼迷心窍便是祸害旁人,踩着上位?你这种心术不正之人,若是进了画院,祸害风气,你便是杀头抄家都不为过。”
他的气势太过骇人,色厉内茬的模样,连周遭参考的画子都大气不敢出,叶成和章严站在一旁不敢抬头,待殿前司的人架着这画子拖出去后两位副考官再收卷时便多了几分警惕。
每收起一张画卷便反过来看看,生怕出了岔子他们襥头不保。
“画院考核虽不如贡院那般严苛,但也不是你们肆意妄为的地方。”沉闷宽广的音色重重地敲击在众人胸脯,直接警告了那些有非分之想的人。
宁离攥了攥冰凉的手脚,艰难的喘了一口气,差一点,她的努力就要白费了,她咬着唇瓣,定定地坐着缓了一会儿。
孟岁檀翻看这那加害者的画卷,果然,许是并不擅佛道,他的画卷意不达境,可窥笔法凌乱,心绪不定,加之宁离气势太盛,端是坐在那儿便叫许多人侧目。
开始后更临危不乱,井然有序。
他便萌生了害人之心。
皇宫境内,岂容这种没脑子的人乱来,孟岁檀冷嗤了一声。
收好卷后,孟岁檀交给了礼部的封弥官进行糊名,而后便呈给圣上评定。
宁离收拾好画箱,随着众人往外走,仍旧对今日的事而后怕,涉及到利益的事,任何人都会不择手段。
大庭广众下孟岁檀不好直直跟着她,他绕了远路,好不容易看到她的背影,刚要疾走过去叫住他,但脚步缓缓一顿。
虞少渊在宫门外等着她,看见宁离的身影后挥了挥手,宁离冰冷的身躯被宫门外暖融融的日光包裹,面容虚弱煞白,虞少渊笑意一顿,察觉到她不对劲,便问:“怎么了?可是不顺利?”
宁离的模样像是依赖,又似撒娇。
孟岁檀隔着老远,原打算安慰的话吞了回去,身影就遥遥而立,沉默地看着他们,看着二人亲密的互动,几次相遇都是这个小子凑在身边。
胸口仿佛被沉默地锤了一下,酸涩的念头几乎刚冒了个头便被他压制了回去,他烦躁别开了脸却又忍不住转了回来。
在看到那双大掌落在她的头顶时,无意识的,心高高地悬了起来,眸中是深刻的阴鸷和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敌意。
宁离摇摇头,刚要说话便被身旁的一道声音打断了,“虞郎君。”,二人回头一看,发觉是那
位季郎,他兴奋的跑了过来,近后看见了宁离的模样,笑意微顿。
虞少渊淡淡颔首:“季郎君。”
季柄生看着宁离,眼眸一亮:“又是这位小娘子,好巧。”
“这位是在下师妹,你唤她九娘便好。”,虞少渊不冷不热的介绍,季柄生的父亲和他二叔算是生意场上的表面朋友,二人暗地里争夺生意,这个季柄生也是自视甚高,头脑简单。
季柄生的脸精彩纷呈,憋了半响:“是季某眼拙了。”
宁离不冷不热敷衍一笑,虞少渊看他眼珠子都盯在宁离身上的样子,有些不悦,把人往身后藏了藏:“我们还有事,先回去了。”
季柄生碍着虞少渊在,没敢凑上前与宁离说话,虞少渊侧头漫不经心问她:“你认识他?”
“方才当着众人的面儿嚼了我的舌根子,又不知道我是谁,这人有点傻。”
“他就是个二世祖,凭他的水平,大抵是进不了画院。”
二人相携回了徐府,宁离路上同他说了画院内发生的事,虞少渊脸色黑沉:“那人心术不正也并非可能是自发,也可能是受人指使,且等着大理寺收押后审问结果。”
“嗯。”
院考结束后,流言仍旧如往常一般热烈,且有许多的画子猜测考场哪位才是“九娘”,参考的人数大约在百人,女郎也就二十左右,涵盖了各个年龄。
有的人说那女郎画的一团糟,连幼儿都不如。
还有的说干坐在那儿什么都不会,显然是个假把式。
那在画纸背后涂颜料的事却无人提起,还是三日后刑部审查结束后广而告之才渐渐的有了别的声音,说,那个险些被颜料毁掉画的女郎便是徐老先生的九弟子。
有画子匆匆暼过一眼,那丹青当真是惊为天人,巧思绝妙。
但是,大部分人都不信,不愿意相信一个小娘子会有这样的本事。
画院发生的事瞒不过卢湛英几人的耳朵,当日他便去了一趟大理寺,恰好遇上了正和大理寺正议案的孟大人,匆匆一拱手,也没避讳:“两位大人,今日画院那画子的事可有初步结果了?”
大理寺正招呼他过去:“差不多了,此事禀报给了圣上,圣上雷霆大怒,言明绝不姑息,我查了这人的卯册,倒是有一个奇怪的地方。”
没什么外人,在孟岁檀的允诺下,大理寺正递给了卢湛英,“这人无父无母,只有一个妹妹,也是京城人士,方才我已经派人去寻他的妹妹,却没有寻到。”
卢湛英一点即通:“所以,这位郎君很有可能是被人威胁,背后之人用他妹妹当把柄以此达到目的。”
“是,所以当务之急是要审讯出背后之人,可能会暂时委屈你师妹些时日。”
“只要能查明真相,在所不辞。”卢湛英拱手,孟岁檀始终没有说话,垂着眸淡淡看着卷宗。
宁离在第八日时收到了大理寺的通传,叫她去一趟,说要升堂审判。
待去了大理寺后,堂下跪着一个着灰白色犯人服饰的郎君,带着枷锁,脸色灰败,察觉到身侧有人靠近,他抬头与宁离对视了一眼,奇怪的,这人的脸上没有任何的嫉愤,很平静,像是预料到了自己的结局,这让宁离很疑惑。
随即她收回视线,屈膝行礼:“民女宁离,叩见大人。”,孟岁檀端坐在一侧的凳子上,神色淡淡,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台上的大理寺正清了清嗓子开始问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