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狱司。
沈默握着长刀, 站在主衙门外探头探脑。
“你在这干嘛呢?”突然有人从身后拍了拍沈默的肩膀。
沈默吓了一跳,回头看去,见是风尘仆仆的沈潇潇。两人同僚多年, 关系不错, 沈默笑道:“你执行完任务回来了?”
“是, 你这是在干嘛呢?”
沈潇潇刚执行完监听任务回来复命, 远远地就看到沈默在这里鬼鬼祟祟的, 连她走近了都没发现。
沈默搓搓脸,凑到沈潇潇耳边分享:“我觉得老大不对劲。”
未免沈潇潇不信,沈默又强调道:“特别不对劲!”
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
在京城里能伤卫如流的人几乎没有,沈潇潇确定卫如流没有受伤, 也多了几分闲谈的心情, 顺着沈默的话问道:“哪里不对劲?”
“他今天快午时了才到衙门。”
沈默摸着下巴, 兴奋分享他观察到的那些事情。
“进衙门时, 他还和守门的侍卫打了声招呼, 甚至破天荒给了那些受罚扫地的侍卫一个好脸色。他进了主衙里,批复公文时还在笑!那公文又不是慕姑娘, 他对着禀告各地出现凶杀案的公文居然还能笑得那么开心!”
“这太反常了,你说……老大会不会是爱而不得,所以……”
“呵。”轻笑声从身后传来,卫如流缓缓抬手鼓掌,“所以什么……”
沈默僵着身子回头,沈潇潇拉着他一块儿半跪在地,两人讪讪不语。
卫如流冷冷看了他一眼:“平日里没见你观察得那么细致。”
沈默苦着脸不敢再说话。
他是那种观察入微的人吗, 分明是老大表现得太明显了啊。
明显得他都不好意思装作看不见。
卫如流挥手,让他们都起来,让沈潇潇跟着他进去, 说说泉州某起案子调查得如何了。
沈默退到了旁边,眼珠子微转,小声嘀咕。
“老大今天果然有问题,平时要是逮到我,肯定会罚我用轻功扫一个月的屋顶。”
卫如流还未走远的声音从屋里飘出来。阴涔涔的。
“那就如你所愿,罚你从今天开始扫一个月屋顶。”
沈默:“……”
他就不应该多这个嘴。
是他傻了,忘了老大武功高,只要老大想,再小的嘀咕声都瞒不过。
“还不快滚?”
沈默滚了,一刻钟后又回来了,还带来了白霜。
白霜行礼:“小姐让我转告卫少卿,她可能会被选为和亲人选。”
这一句话所透露出来的意思已经足够了。
一股冷厉气势陡然席卷主衙,卫如流眉眼间掠上肃杀之色,手指缓慢收紧,握住弯刀刀柄:“她还说了什么?”
白霜摇头:“只有这一句。”
卫如流目光投向白霜身后,声音瞬间温和下来:“她怎么没过来?”
“……”白霜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慕秋的处境告知,“小姐如今不方便出府。”
为何不方便出府?
卫如流微微眯起眼眸。
莫非,慕家有意让她去和亲?
不对。
这不是慕家的行事风格。
卫如流突然想到简家和慕家的议亲之举——
现在这个节骨眼上议亲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简家和慕家不可能不清楚这件事情,但他们依旧打算议亲,是不是想借此帮慕秋避开和亲?
毕竟简家和慕家确实早有结亲的想法。
可一旦慕秋推掉这桩婚事,那也意味着,她没有办法避开和亲了。
卫如流眼里刚刚消散的冰霜之色再次凝满,他心里堵了口气,恨不得提着刀把那个想和亲的北凉皇帝斩杀个干净。
但想到慕秋,卫如流的神情又渐渐温和下来。
她让白霜来找他,是信任他能护住她。
明明她没让白霜传递任何的话语,卫如流耳边却隐隐响起她说话时的音调和神情。
——这件麻烦事,你得帮我解决掉。
全然的信任。
理所当然的要求。
他这把斩杀过无数大臣的妖刀,如今是属于她的,自当为她斩去那些困扰。
“我知道了。”卫如流从怀里取出一个细长的木盒,递给白霜,“帮我把这样东西转交给她,顺便帮我转告她,我会解决好所有事情,然后去见她。”
这个木匣,是他刚刚在回刑狱司的路上,亲自去首饰店铺里挑选的。
初次与她心意相通,他总想着送她些什么,挑了好几家铺子,最后一眼相中了这件礼物。
他想,她会喜欢。
顿了顿,卫如流右手抵在唇边,轻咳一声:“我很想她。”
白霜克制着自己不要露出惊恐之色。
眼前的人可是杀人不见血的刑狱司少卿啊,现在居然在用这种温柔到极致的语调,说着很想她家小姐。
“好……”白霜恍惚着接过木匣。
白霜离去后,卫如流撩开衣摆重新坐回梨花木椅上,指尖轻敲桌面。
藏在暗处的暗卫现身,跪在卫如流面前。
“把鸿胪寺附近的人都调回来,一个时辰内,我要知道北凉使团进京后的所有行程。”
“还有,去催暗九,衡阳郡主落水一事的真相到底调查得如何了。”
暗卫领命退下。
不到一个时辰,北凉使团这半个多月的行程全部都写在公文上,呈递到卫如流面前。
卫如流展开公文,迅速扫过。
北凉使团的人往各大王府、各部尚书那里都送过礼。他的人还秘密调查到,在衡阳郡主落水后,北凉使团的人给衡阳郡主送过几根百年人参。
除了这些,倒是看不出什么异常。
刚放下这份公文,暗九匆匆进来,他长相平平,看起来没有一丝显眼之处,是那种在人群里绝对没有存在感的人。
“大人,你让我查的事情有眉目了。”
卫如流抬头看向暗九,示意他往下说。
“衡阳郡主落水一事,对外宣称是遇到了刺杀。那些刺客都是死士,京兆尹的人抓到他们后当场服毒自尽,死得非常干脆利落。”
“经查证,这些死士是平王府的人。”
卫如流仿佛是听到什么有意思的事情般,左手压着桌案,身体微微前倾,凝视着暗九:“那些路过救了衡阳郡主的纨绔子弟?”
“也是平王安排的。”
卫如流眉梢略扬,浅浅一笑,笑容里隐现出几分讥讽之色:“看来平日里,大家都小瞧了这位王爷啊。”
先是在端王嫡女瑞荣郡主大闹皇宫时,带着衡阳郡主进宫,主动说自己的女儿愿意去和亲,给了端王狠狠一记背刺,随后又设下这个计谋,让衡阳郡主落水被外人所救。
经过这么一遭,衡阳郡主虽然失去了些许名节,但也摆脱了和亲的命运,她作为皇室郡主,就算损失了一点名声也不愁嫁。
而平王获得的好处就更大了。
这一石多鸟之计,真够毒辣。
如果不是刑狱司耳目众多,又能人辈出,世间还真没几个人能够看穿平王的手段。
“大人打算如何处理此事?”暗九恭声问道。
卫如流方才还在笑,神色转瞬化为冷厉。
他弹了弹身上的衣袍:“去告诉平王,我用查到的这些东西,换他帮一个忙。”
两位王爷都不是什么好人,狗咬狗罢了。
这个忙,平王要是不帮,端王也可以帮。
暗九悄无声息离开,卫如流收好公文,起身走出外面打算透透气,不知怎么地,就走到了种满栀子花的那座庭院。
栀子花的花期已经过了,庭院空落落的,卫如流看了一会儿,忽而想起那天他站在奉天殿九十九级台阶之上远望旭日,与简言之说过的那番话。
他说:两国若是诚心和谈,为何一定要以女子从中作为纽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