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常不知发生何事,抬眸环视,发现所有人望向门口。
她跟着把视线抛过去,才发现——
南潇雪站在那。
一袭绛紫旗袍勾勒婀娜,清冷的面庞又消解了过分的媚气,她是在夕阳下绽开的紫藤萝,即将独自走入神秘的良夜,不让凡俗世人轻易拾获这份美丽。
安常一瞬觉得,所有人的失语其实不为着南潇雪的身份,本能之下,独独只为着这震慑人心的美。
南潇雪面色那样淡,扫视包间一圈,眼神就落到安常和颜聆歌那边去。
总导演不敢怠慢,赶紧迎上来:“南老师,您助理说您有空就来,没想到您真来了啊,我们可太荣幸了。”
“您往这边,上座请。”
“不必给我让座。”南潇雪声线清寒:“哪儿有空坐哪儿。”
说罢便往安常那边踱过去。
这话于她而言倒也正常,她一贯不是那类讲排面的人。
总导演一路送她走到安常那桌旁边,她眼尾扫了眼安常,好似又扫了眼颜聆歌,尔后一抚旗袍下摆,端端正正的坐下了。
导演垂手立在她身侧,整个包间里鸦雀无声。
南潇雪淡道:“导演回座吧,大家继续吃喝,随意些,当我不存在。”
妈呀,谁敢当她不存在。
她抬眸扫视一圈:“你们这样,有人该不自在了。”
包间里这
才恢复响动,大家如梦方醒般:“哈哈哈哈这西瓜蘸酸汤肥牛应该不错!”
安常眼观鼻鼻观心。
现在的座位绝了,她右手边是颜聆歌,左手边是南潇雪。
她眼尾偷偷瞟向南潇雪。
全国最顶尖的舞者背挺得笔直,一点动筷子的意思都没有。
安常轻唤了声:“南老师。”
“您不吃一点么?”
南潇雪:“不吃,舞者要控制身材。”
颜聆歌往这边看了眼,好似疑惑连筷子都不动的南仙,为何竟来了聚餐。
安常拿起瓷勺给南潇雪盛了碗鸡汤,特意撇开油脂,一只白瓷小盏里,汤色清亮亮的。
轻搁在南潇雪面前:“那南老师喝点汤,不胖人。”
南潇雪的眉心好似松了松。
安常又想着还有旁人在场,怕她过分越界的举动会给南潇雪惹来流言,添上一句:“南老师的助理不在,我就代劳了。”
南潇雪的眉心又凝了霜雪。
倪漫被她支去公司送合同了,她瞥了眼鸡汤,连调羹都不想拿。
双手在腿上交叠得端雅:“安小姐。”
“听说你和颜小姐以前是校友,不给我们介绍一下?”
安常冒了一脊背的汗。
南潇雪唇角微挑,似笑非笑。
安常不说话,南潇雪的鞋尖在桌布遮挡下,轻踢她一下。
安常:……
她开口:“这是颜聆歌。”
“这是全国最顶尖的舞者南潇雪老师。”
她觉得这介绍有够莫名。
全国谁人不识南潇雪。
颜聆歌冲南潇雪笑道:“久仰了,南老师。”
南潇雪倒没笑,凝眸仔细打量颜聆歌。
她视线素来清幽,要不也不会有“人形空调”的“美称”,直到颜聆歌被她瞧不自在了,她才淡淡点一下头:“幸会。”
三人都是不多话的人,介绍完便陷入诡异的沉默。
颜聆歌拿起公筷,夹了根笋干轻放到安常碗里:“我记得大学时,你每年过完年回学校,都会给同学们带冬笋,我家阿姨还打电话请教过你怎么做腌笃鲜。”
南潇雪不拿筷子,打发时间似的,食指在桌面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
安常被她敲得一背的汗。
赶紧把笋干从碗里扔进骨碟:“晚上吃笋不好消化。”
颜聆歌问:“那想吃山药么?山药养胃。”
安常还没答,便听南潇雪轻笑了声。
不食人间烟火的南仙,拿起筷子的姿态也是风姿绰约,夹了颗虾仁放进安常碗里:“晚上少吃点碳水,多吃蛋白质,对身体好。”
颜聆歌急道:“她对虾过敏。”
南潇雪的唇角抿了抿。
安常赶紧夹起虾喂进嘴:“我现在不过敏了。”
这时编导组开始组织敬酒。
每人站起来敬大家一杯,附一句人生感悟。
轮到颜聆歌,她笑容清婉执起红酒杯:“人生总有遗憾,包括我也是。愿大家所有的错误都能被修正,所有的遗憾都能被弥补。”
她坐下后轮到安常,很快速的喝了杯酒:“我没什么值得说的感悟。”
否则怎么会把人生过得一塌糊涂。
轮到南潇雪,导演组知道她不喜这些,刚打算解围,没想到她端着水杯站起来:“我跟大家说句大实话吧。”
“错误不可能被弥补,就像站上舞台,动作错了就是错了,固然你明天可以重新跳好,但那是明天的表演,至于今天这场,你再不会有第二次机会了。”
“我要练舞,不喝酒了,以水代酒吧。”
她一口气干了那杯水,端然坐下了。
包间里一瞬静默。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觉得南潇雪这话好像在针对刚才的颜聆歌,可不应该啊,这两人根本不认识,更不可能有什么过节。
安常小声跟南潇雪说:“你喝那么多水干嘛?”
南潇雪往她这边凑近了些,压低声线:“别人喝酒我喝水,总得喝别人的两倍,才能喝出气势来。”
安常实在没绷住轻笑出了声。
吃到一半,颜聆歌去了趟洗手间。
安常隔了半分钟,放下筷子,跟南潇雪解释道:“我有事要跟她交代清楚。”
方才跟着出去。
颜聆歌从洗手间出来,见安常站在外面。
走过去:“安安,你和南老师……”
她截住话头。
对安常的瞩目令她直觉这其中有些什么,但那可是南潇雪,风光霁月独美到老的谪仙。
“不必猜测。”安常面容沉静:“我是来告诉你,无论你怎么想,不要找任何记者、网站透漏这些事,不要试图给她造成任何影响,她的团队和我,都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颜聆歌蹙眉:“在你心中,我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安常顿了顿:“以前不是,但现在,我也不知道你会做什么、不会做什么。”
她转身便想走,又被颜聆歌叫住:“安安。”
“不要再这么叫我。”
“你应该知道,我今晚是顶了家里多大的压力、才能来这次聚餐。”
“与我无关。”
“为什么与你无关?”颜聆歌上前一步:“我的错误和遗憾,都只与你有关。”
安常牵了下唇角:“你应该听到南老师的话了吧?”
”错误无法修正,遗憾也无法弥补,就像时光无法倒流一样。”
颜聆歌:“我会想办法。”
“想什么办法?难道你愿意公开当年的真相么?”
“你想我公开么?”
“你不必问我。”安常道:“对我来说,不管过程中你怎么诱导我去做过度创作的事,最终接纳了你建议的是我自己,那时我太年
轻也太自大,所以我甘愿对这件事负责,也甘愿接受所有的惩罚。至于你怎么面对这个错误,那是你自己的事。”
“我会好好想想。”颜聆歌压低声:“现在先说我们,你能回邶城,我真的很开心。”
“我只是来听你一个解释,现在看,好像很多余。”
窗外隐隐传来人群喧闹的声音。
安常意识到:马上要跨年了。
她转身就跑,颜聆歌急道:“留在这里,我们第一次一起跨年。”
其实安常并不怀疑,此刻颜聆歌声音里的急切和难过是真实的。
可那又如何呢?
回溯过去,颜聆歌最看重的唯她自己。推演未来,安常已不欲在自己生活中给颜聆歌留任何位置。
她要朝前走了。
就像此刻她把颜聆歌的声音远远甩在身后,一路向聚餐的包间跑去。
包间里不知何时开了电视,大家正应和着跨年晚会,为零点倒数:“十,九,八,七……”
安常轻轻坐到南潇雪身边。
人生许多事好像就是这样,明明迫不及待的跑了一路,坐到她身边的动作反而那样缓、那样轻。
总导演号召大家:“大家闭眼、双手合十!在零点许下自己的新年愿望!”
安常本以为南潇雪不信这些。
望向南潇雪,却见她跟所有人一起双手合十、阖上眼眸,清雅姿态令人心折。
南潇雪会许什么愿呢?
是为了她最看重的舞台而许愿么?
与此同时,倒计时还在继续:“四,三,二,一……”
“新年快乐!”
大家同时睁眼,对身边的人展露笑颜、恭贺新年。
安常凑近了些,水乡姑娘身上总带着嫩菱般的清甜:“南老师,新年快乐。”
南潇雪眉眼柔化:“小姑娘,新年快乐。”
“南老师许了什么愿望?”
“不告诉你。”南潇雪问:“你呢?”
安常双手摁着椅面,微垂着头:“没许。”
“为什么?”
“之前许过了。”人心忌贪婪,愿望许太多的话,就不灵了。
“你是指……”
安常扭头冲她笑笑:“初雪那天。”
南潇雪恍然忆起——
那日初雪,天色昏暝,她在路边降下车窗,望着面前小姑娘的鼻尖和耳尖冻得微红。
世界那样暗,唯那双清浅的眼眸似装了宁乡的窄河,不唤她“南老师”,反而叫她名字:“南潇雪。”
她的小姑娘带着虔诚的神情,河面的波光化作眸底的笑意,对她说:“你要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