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长假,宁乡只迎来零星的散客,民宿大有空房。
但毛悦上次在安常家住得不错,这次也懒得去民宿,照例住安常家。
安常把床让给她,自己抱出被褥打地铺。
两人洗过澡各自躺下,毛悦问:“冷不冷?”
安常摇头:“还没到冷的时候。”
两人聊了聊各自的近况。
安常问:“你十一怎么有空出来玩?我还以为假期是你正忙的时候。”
“平时周末是忙,不过长假人人都往邶城外边跑,反而没什么人找我预约。”毛悦道:“我这种全年无休的纹身师,总得找办法让自己放松。”
安常笑:“来了宁乡,想去哪儿玩?”
“哪儿都不想!你可千万别给我安排什么行程,我只想每天吃吃睡睡,陪你外婆择完菜后坐在天井里发呆,当个废物。”
安常弯唇。
她不擅接话,堪称“聊天终结者”,好在毛悦早已习惯这一点,两人待在一处不讲话也不会觉得尴尬。
过了会儿,毛悦问:“我有点困了,你呢?”
安常声音倦倦的:“我也是。”
“那关灯咯?”
“好。”
毛悦拉下床畔的灯绳,整个房间陷入幽暗。
太静了,反而睡不着,毛悦滚了两圈,摸过床头充电的手机。
怕屏幕光晃醒安常,她一半缩在被子里,作为南潇雪的十年老粉,她睡前时间都用来看南仙视频。
偏偏南潇雪参加节目少,访谈时也惜字如金,以至于粉丝个个变成阅读理解高手,一个语气助词都能分析出七八九十层意思来。
她点开第一个视频时,忘了把音量调小,南潇雪清泠泠的声音传来,如一根芒草刺穿了秋夜:“我觉得……”
毛悦手忙脚乱的退出视频,惊出了一身汗。
卧室里静静的,什么响动都没有。
毛悦浑身肌肉都僵着,等了好一会儿,才敢把手机关了静音,重新点进那个视频看字幕食用。
直到这时,才响起安常轻轻翻身的声音。
毛悦按下暂停:“宝贝?”
安常低低的:“嗯。”
“吵醒你了?”
“没有,我本来就没睡着。”
毛悦犹豫了一下,反而是安常主动开口:“你怎么从来都不问她的事呢?”
毛悦心里一咯噔。
她之前不问,是因为安常本来就心重,她不相信对安常来说真有「露水情缘」这回事,肯定跟「喜欢」脱不开关系。
之前跟颜聆歌那段就够惨的了。
现在南潇雪一走,说不定又是一段伤。
这会儿一听,还有什么可问的啊,都变第三人称代词了。
连名字都不愿意提,这肯定是还没忘掉啊。
她顺着安常问了一句:“你想聊么?”
安常思忖了下:“我也不是不想聊,是不知道怎么聊。”
“她走后这两个月,你想起过她么?”
“没有。”
“一次都没有?”
“嗯。”
“这不是好事么?你快忘记她了。”
“不是。”安常说:“就是不想才可怕。”
“为什么?”
“就像呼吸,你会意识到自己在呼吸么?”
毛悦心里猛然一揪。
安常笑笑:“睡吧。”
第二天起床,安常带毛悦去了趟博物馆。
毛悦看着那刚刚修复完的宋代青釉玉壶春瓶,心里冒出个很强烈的念头——若这瓷瓶真有魂魄化为人形,清清楚楚便该是南潇雪模样。
她看着瓷瓶,仿若能看到一袭绿衣的旧时美人,在雨夜起舞。
雨太迷蒙,缭绕在人身边变成雾,而真正能洒落人身上的,是头顶花影一重一重的绿,被雨意轻抚着抖落。
世上怎会有这般碧色的花呢?可安常修复的这件瓷器,就是给人这样的感觉。
毛悦叹道:“你真的是个天才。”
安常默了下:“我不是。”
之前发生的那件事已然证明了这一点。
毛悦:“虽然我现在是个纹身师,但以前也是学文物修复的好吗?我能看出这件作品有多棒。”
安常轻声道:“这只是撞上了。”
就像她给了南潇雪关于精魄一角的灵感一样。
她修复这瓷器的灵感,也全部来自于南潇雪。
脱离了这些,让她再去修复下一件瓷器的话,她还能修得这般灵动么?还是又跟以前一样变得死气沉沉?
她一点没把握。
她只是把修这玉壶春瓶的时间无限拖长。
看上去梅雨季过去了,梦醒了,可她真的醒了么?
她好似是个清醒看客,却一遍遍在梅雨氤氲的梦境里游走,看南潇雪也看她自己,看她们拥抱、接吻、缠绵悱恻,然后把这一切当作灵感的养分。
小宛有些小事需要加班,她陪小宛工作了会儿,毛悦先回家跟文秀英听戏去了。
傍晚安常回家,看毛悦摊在天井里的躺椅上,横握的手机发出寒冰射手的音效——“别怕,不就是把苹果放在你头上么?我不会射偏的”,一旁的收音匣子里,又传来咿咿呀呀的地方戏声,文秀英跟着摇头晃脑,两人相处的意外和谐。
安常看得好笑,走过去:“这就是你说的听戏?”
“我一边玩游戏一边听,那也是听啊。”
“听到什么了?戏里唱什么了?”
“不知道,反正耳濡目染进我血液里了,等我再回邶城就不是毛悦,而是倍儿有底蕴·毛悦了。”
毛悦一直说自己是旗人后代,这会儿她的新姓氏长度倒是足够。
安常挑唇,心里却想,毛悦不知戏里在唱什么,她一个谙熟方言的
人却听得一清二楚。
戏里唱「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人生总多无奈,在韶光四溅的春日尚且如此。
何况她身处一个落寞的秋。
安常问文秀英:“怎么没做饭?累了?我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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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
毛悦打完一局游戏站起来:“宝贝你来,我跟你说点事。”
她把安常带到卧室,递上一个信封。
安常打开,一张《青瓷》舞剧的首映票露出来。
她一瞬陷入恍惚,仿若单是「青瓷」那两个草书字体,便肆掠着把她拖回那个好不容易过去的梅雨季。
她把票塞回信封不肯再看。
嘴里却强作淡定:“怎么这么快上映?我都不知道。”
她当然不知道。
本就不是追星的人,南潇雪走后,更是屏蔽了娱乐圈的一切消息。
毛悦在观察她反应,她慌乱间顾左右而言他:“我还以为一部电影的上映需要很久。”
“这也不算电影嘛,舞剧的剧情到底没电影那么复杂,剪辑难度小些,也没什么特效要做。”毛悦解释:“而且这部舞剧本就是广电牵头,弘扬中华传统文化,过审也没什么难度。”
安常不知该说什么:“噢。”
毛悦:“首映就在明天零点,我本想自己去的,但后来想了想,”她郑重的说:“我觉得你需要一场充满仪式感的告别,在你的生日到来之际。”
对南潇雪。
对那个已过去的梅雨季。
对还陷落其中的自己。
毛悦劝:“去吧宝贝,她都已经往前走了那么久了,你也该往前走了。”
安常知道毛悦说得对。
可她张了张嘴,眼神却掠过房内。
雕花木床是她和南潇雪一起睡过的。
书桌前南潇雪曾坐在这里,任她拿水黄杨木梳一下下梳过乌发。
她想着这些,眼神落向书桌。
毛悦顺着她视线看过去:“梳子怎么裂了条缝?摔的?”
“我重新送你一把好吗?算我送你的生日礼物?”
安常恍然,这才发现时间当真过的这么快。
初夏的时候她陪南潇雪过生日,她俩从ktv先行离开,南潇雪开车载她回宁乡的时候,她望着车窗外的路灯流光曾想:她的生日是在遥远的秋天。
那时候南潇雪早已走了,她也差不多该把南潇雪忘了吧。
然而不知不觉已到她生日,她仍是这般,哪怕木梳上曾与南潇雪一同摔出的细缝都令她恍神。
她把木梳从毛悦手里抢回来:“不用。”
大概她动作太大,毛悦吓了一跳:“好好好,知道你是个恋旧的人。”
“那,就当这张首映票是我送你的生日礼物好吗?”
安常挑挑唇角:“很难买吧?”
() “嗯,早抢完了,好不容易找黄牛买的。”
安常思忖了下:“对不起,毛悦。”
她不想辜负毛悦的好意。
可她好像也还没办法面对,曾经那么深入在她生活里的人,如今跟她隔着遥遥银幕的距离。
毛悦:“好吧,不逼你,本来这种事,也只有你自己想通才行。”
“我不是没想通,我一开始就对这结果做好了心理准备,我只是需要一段时间去适应而已。”
“多久?”
安常茫然了一瞬。
她摆脱颜聆歌的影响用了多久?
可过往带给她的一切真的过去了吗?
她这般畏首畏尾,到底是因为南潇雪跟她身份差距太大?还是因为过往的伤?
毛悦道:“你要不去的话,我得先走了。”
“你怎么去杭城?现在已经没车了。”
“放心,我在网上预约好了车来接,应该马上到了。”
“嗯,真对不起。”
“嗨,咱俩说这些干嘛?”毛悦安慰她:“没什么好对不起的,这票我到影院转手一卖黄牛,还能赚钱呢。”
她简单收拾了一下包。
“外婆,我先走了,安常留在家陪您。”
“好,你路上小心。”
安常跟着走出来。
现在天黑得渐早,倒有些像梅雨季尾乌云密布的天色,笼在安常身上,把一张脸也染得灰扑扑的。
文秀英瞥她一眼:“你不去啊?”
安常小声道:“就知道您是合谋。”
文秀英站起来:“你不去的话,我煮点粥吧。”
又叫安常:“傻站着干嘛?来帮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