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现在她与安常远没有到需要给承诺的阶段,但她要在某种情愫滋长得更疯以前,自己先把这些想清楚,也要对安常说清楚。
她猜着安常能听明白她的意思,否则不会扭头就跑。
这样一来,她失去了纠缠的必要。
她的决断一向干脆,没想到会引发持续失眠和等待电话的蝴蝶效应。
她把这归结为入戏精魄一角的柔情与软弱,以及宁乡梅雨季赋予每一个人的辗转情丝。
这会儿面对安常说出口的“明白”,她轻轻“嗯”了声。
又问:“然后呢?”
安常忽道:“我以前有过一个喜欢的人。”
南潇雪的小拇指莫名刺痛一下,疑心有蜜蜂来蜇,拎起来看了看,却什么都没有。
她不再开口,轻扭着一点腰肢倚在墙上,手指上缠着圈圈绕绕的老式电话线,等着安常说下去。
“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我受伤很深。”
“所以我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再喜欢什么人了。”
“就像你所说的,我胆子小,怕再痛一次、再伤一次,宁愿缩回自己的壳。”
南潇雪轻声问:“怎么跟我说这些?”
“我的意思是,”安常停了停:“你若不走,我也许是不敢的。你说你要走,我想了想,反而想清楚了。”
南潇雪懂她的意思了:
在梅雨季的宁乡,她们可以发展出一段故事。而这故事的前提,是她们都默认分离的结局。
南潇雪转个身,更实一点的倚住墙,把身体的重量全放上去。
脚尖在木地板上点两点,面对与安常有关的事时,她好像会平白生出许多小动作。
她有些难描述此刻心里的感觉,她得到了一些,也失去了一些。
诚然这是她能获得最妥帖的结果。
但,她靠在墙上,静静品味内心隐约掠过的一阵怅然若失。
或许该挂电话?
她发现自己并不想,手指在那圈圈绕绕的电话线上又缠了两圈。
那么,她该接受了。
“嗯。”她放平语调:“你说了你的原由,那对我,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只有一个问题。”
“你问。”
“为什么你跟其他人亲密接触时会有心理障碍,对我却没有?”
南潇雪轻呵了声:“因为你干净。”
“其他人在我这里,总归是有所图的,我甚至能闻到人们身上那股野心的味道。我不是说柯蘅的野心不好,但是我……经历过一些事,这会让我产生障碍。”
“但你不同,你还那么年轻,却好像打定了主意一辈子窝
() 在这水乡,再不离开。我是不是南潇雪,我在外面的世界有怎样的名声、才华、人脉,在你这里全都失去了意义。你在我这里什么都不图,所以我对你没有戒备。”
安常在那端顿了顿。
“我没你说的那么干净。”
“什么意思?”
“我对你不是没所图。”
南潇雪不明就里,沉默一瞬,就听安常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甚至因老式电话的不流畅而卡顿了下,丢失了半个音节。
但南潇雪听清了那个句子:“你能不能开一下门?”
她发现自己刚才的镇定里有种强自的伪装,匆匆迈向门口的脚步出卖了她的真实感受。
拉门那一下她用力过猛,老旧木门在过分静谧的晨光里嘎吱作响,她放缓了力道,缓缓拉开门。
安常就侧倚在门框,一张纯素颜的脸和清冽的眸子,的确如她记忆里勾画一般干净。
手机还没挂断,被安常紧捏着贴在自己耳畔,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有些发白。
南潇雪的脸倏然出现在门前,以一种她意想不到的速度,她似乎怔了一下,站直了身子,挂断手机塞回口袋,转而面对南潇雪。
姑娘像穿城而过的河般清泠泠站着,嘴里却把方才那句话重复了一遍:“我对你,不是没所图。”
下一秒,南潇雪被她握住手腕,仰起面孔直接吻了上来。
她带着南潇雪跌跌撞撞往房里走,让南潇雪轻倚在玄关的墙上,自己抬脚轻轻勾上了房门。
巧的是同一时间有人推开了房门,一阵脚步声后站在走廊里压低声开始说话。
安常听出是导演组的人,商量着今晚拍摄的一些事,“南仙”的称谓不断被提及。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受,众人仰望的明星和天才,此时正被她握住手腕抵在墙上,任她予取予求。
安常是水乡滋养出的姑娘,她的吻并不激烈,但如这一季的梅雨细密而不透风,看似柔柔弱弱,其实不露缝隙的包裹了南潇雪。
她甚至率先探出了舌尖。
南潇雪微睁开一点眼眸。
眼前的姑娘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如蝶翼在风中轻颤,流露出的欣悦和沉迷令人心折。
南潇雪随她闭上眼,搅绕上她的唇齿。
走廊里商量事情的导演组好像遇到了什么难题,人越聚越多,怕吵到其他人,声音压得很低,变成喁喁模糊的一片,唯一能从中择出来的完整碎片是“南仙”的名字。
没任何一个人知道,就在一扇木门之隔的玄关处,她们眼中一辈子都不会动七情六欲的南仙,被安常握住手腕越亲越软。
那个吻不知持续了多久,直到门外声音散去、重归静谧。
安常轻轻放开了南潇雪。
退开一步,挠了挠头。
好像直到这时,才后知后觉不好意思起来。
“我是不是轻薄了你?”她忽然问。
南潇雪低头笑出了
声。
“安小姐。”她重新仰起那霜雪般的面容,可脸上此刻又盛载着切实的笑意:“现在问这句话,是不是太晚了一点?”
安常看得呆了两呆。
“那么,公平一点。”安常看着那张脸离她越来越近。
南潇雪踱到她面前,一伸手,勾住她后颈,直接吻了下来。
这次是南潇雪占据主动,她个子比安常略高一点,温柔的吻向从头顶往下落,撬开安常的唇齿。
南潇雪甚至没有遮掩这个过分流利的过程,也就是说,她也并不遮掩自己对安常的肖想已久。
手指蹭着安常毛茸茸的发根,安常仰面,被迫却极之愉悦的承受南潇雪所有清甜的鼻息。
甚至南潇雪放开她时,内心涌起了一阵怅然若失,她希望这个吻久一点再久一点。
可南潇雪手背到背后,像在展示不再碰她的决心,往后退了两步,渐渐倚住玄关的那面墙,露出一点贝齿尖,快而轻的咬了咬下唇,低头又是一声笑。
安常甚至说不清自己的心跳怦然,是因为方才的吻,还是因为南潇雪此刻的情态。
“你笑什么?”
“我笑啊……”南潇雪仰起面庞,眼神如今晨的雨一般,点点滴滴往她身上落。
透过粗布印花衫子,沾湿人的皮肤。
安常有些不好意思,扭头,撇着眼盯住木地板上抽象的花纹。
转念一想,亲都亲了,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不看不是亏了么。
她重新抬眼,盯住南潇雪的脸。
其实从前,她都不算仔细瞧过南潇雪。
南潇雪是清冷的长相,不似柯蘅那样明艳有攻击性,但组合在一起似雪地里的墨竹,过分柔腻的皮肤给其罩上冷月一般的光晕。
所以安常和普通人一样,看到南潇雪这样的美,会下意识撤开眼神不敢细看。
虽然人人都叫嚷着爱看美女,但其实人类对美,是有着天然敬畏之心的,那是上天根植在人血脉里的基因,也是很多人“美女恐惧症”的由来。
直到现在,亲都亲了,好似某种神圣而完美的外壳被打破,安常不再避忌的望向南潇雪。
若眼神亦可作画,她在一点一滴,细细描摹南潇雪细长的眉。
婉约的丹凤眼。
秀挺的鼻梁。
看似薄情却意外娇软的唇。
她执起小狼毫修复文物时就是这样,对美她向来有着充分耐心,她能听到时光流逝沙漏里簌簌落沙的声音,可就算沧海桑田、时光荏苒又如何,真正的美值得这样的奢侈。
“你啊。”南潇雪忽然开口:“挺厉害的你。”
“嗯?”
南潇雪再次踱到她面前,捏着她下巴轻晃了晃:“你的眼神会接吻。”
安常一怔。
“看够了么?”南潇雪把脸送到她面前。
这么近,她能看到南潇雪睫毛根的水光,接吻的
时候,人是会双眼濡湿的么?
大概会的,接吻给安常的感觉,就像整个人浸在这一季的梅雨里。
眼神往下移,落在那张同样润泽的唇。
忽然生出再吻上去的冲动,可那是否太欲求不满?
安常很怕自己显得像个禽兽。
还好南潇雪捏着她下巴,微咽了下喉咙,就放开了她,没给她继续禽兽的机会。
南潇雪踱到窗边,望向外边已彻底到来的清晨。
下着雨的清晨也是透着光的,那光不为阴云遮掩,带着蓬勃的生命力透出来。
安常对南潇雪始终有种感觉:越是这样的光洒在身上,越会凸显南潇雪整个人的寂寥。
她往前走了两步,想去拥抱南潇雪的背影,又想到窗户开着,她跟过去,会否有人在南潇雪房间窗口看到她?
“我刚才是在笑,”南潇雪望着窗外,现在才回答先前的问题:“宁乡真是个神奇的地方。”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一季梅雨。
没度过这样缓慢的时光,好像连河水流速都变慢。
没遇过这样安静内敛的水乡姑娘。
也没想过自己这样的人会和“心动”发生什么关系。
她的一句慨叹,却在安常心里微刺了一下。
是啊,这一切只能在宁乡发生,一季的梅雨给一切罩上朦胧的色彩,模糊了虚幻和真实之间的边界。
说是戏也好。甚至等剧组离开了宁乡,说是一场迷离的梦也不为过。
南潇雪忽然回过头问安常:“梅雨季之后的宁乡,是什么样的?”
安常顿了顿。
“很热,也很晒。”她缓缓道:“日头像要把梅雨季的缺席都补回来,张牙舞爪的毒辣,照过灰瓦、窄河、长巷角落里雨季生出的青苔,所有积攒的雨气都蒸腾失散。”
“那就什么都不剩了?”
青苔,和一切。
“嗯。”安常点点头:“什么都不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