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二天一早,安常穿过石桥去上班。
一场淋漓的雨后总算跟着好天气,只是梅雨季的好,日头半躲在云层后蔫蔫的,洒下些赤白的天光,并不透着暖调。
一向安宁的水乡忽然闹哄哄的。
也不是真的闹,并没有人大声喧哗什么的。只是这水乡平时太静了,不出声的桥,不出声的河,偶有零星的老人拄拐路过,唯独屋檐灰瓦挂下的雨滴会说话。
虽然安常的皮肤还没适应水乡的潮湿,她的心却已适应了这样的宁静。
好久没见这么多人了,围作一堆,商淇带着一群人,在商量滑轨安放的位置、试摄影机拍那些石桥和旧屋檐的机位。
唯独南潇雪一个人静静站在屋檐下,一只手臂垂下,压着另只搁在腰际的手背,瓷青色旗袍被晨曦照浅了颜色,而她一头墨黑的长发却还如色泽浓稠的丝缎。
望着石桥,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的三庭五眼长得太过标准,像幅工整的仕女图。
然而安常目不斜视的走过,网购的速冻包子还没到,她带着一肚子的姑嫂饼,胃里甜腻腻的。
倪漫看着这穿素色衬衫和牛仔裤、简单扎个马尾背帆布包的姑娘,走上石桥,淡淡的面容变作背影。
商淇踩着高跟鞋过来叫她:“看什么呢?南仙的黑咖呢?”
“淇姐。”倪漫说:“我就是在看,还真有年轻人看到南仙的真人就在她面前,完全不为所动的。”
商淇瞥那背影一眼:“文艺青年总想显出自己的特别吧。”
“别管了,快来帮忙。”
安常来到博物馆,放下包,浇了院里的石榴树,喂了常来的流浪猫。
执起小狼毫开始工作,放在一旁的手机震动起来。
她工作时没有接电话的习惯,但打电话的人好像要跟她这习惯较劲似的,响到断了又重打一通,滋滋滋的震着。
安常不得不停笔走过来,拿起手机一看。
一向平和的面容难得露了些喜色,接起来:“葛老师。”
电话里一个和蔼女声笑道:“小安,还是这么不爱接电话。”
“嗯,刚才在工作。”
“我来看看你。”
“您来江南了?”
“嗯,来出差,昨天来的,今晚就得走,也不确定能不能见上面,就没提前告诉你,时间方便么?”
“您来还有什么不方便的。”
葛存茵是安常在清美大学的恩师,从安常去年回宁乡后,两人也是许久没见了。
葛存茵从海城出发,也不过一个多小时车程,到宁乡时还不到中午。
安常去乡里唯一的车站接她。
葛存茵没带行李,背着个小皮包从车上下来,上下打量一番安常:“水乡还是养人,比那阵子气色好多了。”
安常暗咬了下唇角。
那阵子。
没人会在明
说是哪阵子。
她振作了下精神笑问:“我带您去乡里转转吧?经济落后也有经济落后的好,没有过度开发。”
葛存茵摇头:“我又不是来旅游的,我是来看你工作的。”
要是这事发生在昨天以前,安常觉得没什么。
她在清美曾是葛存茵最得意的门生,回乡以后没修什么高难度或知名的文物,做着些琐琐碎碎的事,但至少现在正修的这只瓷瓶,她是花了心思的。
白天修,夜里想,做梦都是这只瓷瓶,还梦到瓷瓶化作女人形,正是南潇雪的模样,来与她一晌贪欢。
可昨天南潇雪第一次细细打量了这瓷瓶便道:“趁早转行吧。”
是信口胡诌?还是真有什么凭据?
安常心里忽然有点没底。
但葛存茵提了这样的要求,她也只好带着人往博物馆走去。
路过河畔,刚巧远远瞧见南潇雪商淇一行人。
这不稀奇,整个镇子就这么大。
葛存茵有点惊讶:“哟,这不是南潇雪么?”
“您也认识?”
“瞧你这话说的,全国人民有不认识她的么?难道我是个老太太就不认识她了?”
安常抿嘴笑:“我是不怎么会聊天,您见谅。”
葛存茵挥挥手,表示没放心上。
她太了解她这学生了,性子是有点愣,可愣有愣的好。不愣,难免被外面的花花世界所迷惑。不愣,每天坐十多小时修文物就变成了一件苦差。
这时倪漫向着她俩走来。
话主要是对着葛存茵说的:“不好意思,南小姐这趟来宁乡是秘密行程,能麻烦您帮忙保密么?别在网上发布。”
“我一个老太太哪会干那事。”葛存茵道:“不过,我能要一个南小姐的签名么?我孙女挺喜欢她的。”
“抱歉,不太方便。”
“明星不方便签名?我看人家都会发签名照啥的。”
“呃,南小姐一般不太签。”
这时南潇雪正垂手立在河畔,如早上一般娴静的姿态,望着如镜的河水也不知在想什么。
应当是听到了这段对话,往这边望了一眼,刚巧安常也正偷瞥她,两人目光一撞,俱是一愣。